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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邀請

  次日。

  范氏正與十七娘在府中插花。二人一面插花,一面聊天。

  范氏道:「爹爹上一趟自赴任正路過洛陽,洛陽太守邀爹爹前往花會。爹爹言此花會宴集之所,皆以花為屏障,至梁、棟、柱、拱,以筒儲水,簪花釘掛,舉目皆花,真是好看。」

  「改日我以牡丹插花,十七,你素愛牡丹,你看以牡丹插花如何?。」

  十七娘道:「我喜牡丹乃因它遺世獨立。昔武后詔次日游后苑提筆雲,明朝游上苑,火速報春知,花須連夜發,莫待曉風催。」

  「然而百花俱開,牡丹獨遲。武后一怒之下燒去滿園牡丹。如今牡丹折枝與百花同列,共插瓶中,豈是牡丹本意。」

  范氏笑道:「我的插好了,如何?」

  十七娘道:「好是好,但用古銅瓶來納之更好。」

  「你啊你,事事都要挑個理來。再好的器物,都要貶損一番才是。」

  十七娘笑道:「還不是嫂嫂縱著我。我插花就素來插得不好,不插了。」

  范氏失笑道:「也終有你也不會的。」

  范氏雖是這麼說,但仍是命女使取了古銅瓶插花來。

  姑嫂二人遊園,范氏忽道:「昨夜二叔博得爹爹讚賞那番話,並非自己主意,而是借別人的話頭。」

  十七娘問道:「哦?爹爹看出來了?」

  范氏停下腳步看向十七娘道:「好啊,你瞞得真緊,也不與我說道,說說你如何看出?」

  十七娘笑道:「好嫂嫂,我說就是,我本以為也是二哥這半年在太學讀書,學問大有長進,但我看二嫂的臉色,卻是皺眉不展。她是二哥的枕邊人,二哥學問如何她是再清楚不過了。但我見二哥被爹爹誇獎后,二嫂卻沒如何歡喜,心底這才有些疑惑。再經你這麼一說,就明白了。」

  范氏道:「難怪如此,你二嫂一直與我素來不和,若二叔得了勢,她在我面前神氣自是不同。你倒看得仔細。」

  二人起步又行於湖邊,吳府湖邊小徑遍植柳樹,一路行來不時要伸手托起垂下的柳條。

  十七娘道:「嫂嫂這我要說你,二嫂人也不壞,就是平日清高了些,不願與府上的人往來。」

  范氏道:「我最厭人如此,再說妯娌之間,哪有好與壞之說,最常得看對方不順罷了。」

  范氏言此失笑:「不說這些了,你道二叔是借何人所言么?」

  十七娘笑道:「大概是他太學里哪個同窗?但嫂嫂這麼說,倒似我也識得一般。我猜不出。」

  范氏笑道:「猜不出?還記得當初翻仙霞嶺時那章家少年么?」

  「真是……他……」

  范氏聞言有些意外,回過頭看向身後的十七娘,但見她一手遮住垂來的柳枝,一手輕提羅裙的裙角,雙目看似低垂看向路,實不敢與己對視。可是范氏盯著她欺霜賽白臉上,卻片刻流露的神情里察覺到些異樣。

  范氏心底狐疑,二人走過這段小徑,來至涼亭里坐下。

  這裡早有幾名老媽子提前擺上夏令水果及飲子。

  涼亭上的石凳也早一步鋪上了錦墊。

  十七娘坐下后已是從容地道:「方才一時不慎,被幾根柳條刮到臉上,倒有些生疼。這位章三郎君,我還記得,當初他言『天下之患,最不可為者,名為治平無事,而其實有不測之憂』。」

  說到這裡,十七娘又笑道:「如今倒是變得『唯不改朝廷法制,用此此報國』。」

  范氏也裝作不知地笑道:「說來也是,一言膽大,一言謹慎,都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十七娘道:「是爹爹厲害才是。」

  范氏道:「昨夜乃二叔後來與詩郎一併入書房與爹爹說話時自承得。聽二叔言道,這章家郎君在同齋之中,年紀是最小几人之一,其他倒是不覺。只是聽二叔說章三郎曾數度主動結交他……」

  說到這裡,范氏心道,章三郎為何會主動結交吳安持,莫非……

  范氏想到這裡不由又看向十七娘,卻見十七娘倒是平常地追問了一句:「然後呢?」

  范氏道:「然後我就不清楚了,只是詩郎這麼與我說的,不過詩郎在爹爹面前也贊了幾句這章三郎的才學……」

  「那爹爹……可信得過哥哥的眼光?」

  「這我也不知。」

  「對了,還有一件事說來稀奇。」

  「何事?」

  見范氏有些欲賣關子的樣子,十七娘也耐心地坐著喝紫蘇飲子。

  最後范氏忍不住言道:「爹爹昨晚在書房還說了一事,他說此來進京述職正好有些閑暇,讓詩郎與二叔多邀些京中青年才俊來府上宴集,如此哥兒倆以後蔭官了,仕途上也有個扶持,他也好看看今日後生的風采……」

  十七娘已停盞不飲。

  范氏故作淡然地道:「也是奇怪了,爹爹怎會有這個興緻,再說你幾個姐姐婚事,那可是歸於媒妁之言,旁人家上門說媒,爹爹再從中視其家世人品而擇之,倒沒有這般事先……」

  「嫂嫂,你莫要……莫要說了……」

  范氏笑道:「難得見你臉紅一回,不過詩郎問爹爹,是不是選尚未有婚約的青年才俊,爹爹卻將詩郎狠狠責備了一番,我想也是,我吳府……就是真的……或許爹爹真是想見一見今日才俊。」

  「嗯,爹爹,必是如此打算。」十七娘話雖這麼說,但面已酡紅如醉。

  太學放假的日子。

  家住汴京的太學生都是早早回家,就連黃好義也去打炮了。

  章越本打算在齋舍讀書,但到傍晚時卻為劉佐,向七邀出門洗浴。

  章越以往都是在竹林打井水沖澡,聽聞可去澡堂沐浴,也動了心事當即與劉佐,向七出門。

  在漢唐時實行市坊制,老百姓住坊,交易則往市,同時朝廷嚴令『非州縣之處』不許設市。

  但宋朝打破了市坊,而且草市也得到了朝廷的承認。

  之前擔心的稅收下降,並沒有因市場的開方減少,反而因取消的市坊,更令商業繁華,交易興盛。

  若說杜甫那首『江南逢李龜年』,令人想起盛唐長安的景象而黯然神傷。

  那麼宋朝的汴京繁華更勝過唐朝,甚至元,明的京師。

  還有件事也是漢唐沒有的,從宋朝起也取消了宵禁。

  章越等去澡堂一路之上不免看著汴京的夜景,真可稱得上『夜市千燈照碧雲,高樓紅袖客紛紛。水門向晚茶商鬧,橋市通宵酒客行』。

  眼下未到汴京繁華的時候,但是已是可以窺見一二。

  拉貨的太平車仍如白日般穿行於街頭巷尾,茶肆飯館的夥計站在門前迎客,樓台的妓女已揮舞著紅袖招攬過客。

  到了地頭,只見浴堂門前懸一小壺,暖燈兩盞迎客。

  進了門自有人招呼:「敢問客官喝茶,還是沐浴?」

  汴京浴堂多是前茶館后沐浴,搓澡之後再喝一壺熱茶,那簡直絕了!

  「先沐浴!」向七十分老道地言道。

  劉佐神色曖昧地笑著對章越道:「三郎,今日讓你開開眼。」

  章越心道,不會有什麼其他服務吧?

  茶館后內有曲徑通幽,但左右有二門,一門名為『疊蘿』,一門名為『滄浪』。

  章越遠遠在站門外,但聽裡面遙遙傳來男女浪聲呼笑,已是目瞪口呆。難不成宋朝民風已是如此開放了嗎?

  劉佐,向七見章越如此不由捧腹大笑。

  章越心道,這可不能讓人看輕了,誰怕誰?就當作成人禮了。

  當即章越哼了一聲即往『疊蘿』走去,一旁的侍者連忙攔住章越道:「疊羅是『女泉』,咱們要去滄浪。」

  章越這才恍然,看向劉佐,向七,但見二人已捧腹大笑。

  進入浴室后,三人各自寬衣解帶,然後各領了一條幹巾進入一大池。

  但見這大池都坐著一群大老爺們,一副十分享受的樣子,池內熱氣騰騰,想必是池外有人燒著熱水混入池內。

  章越洗了澡,然後拿著干巾出門,這時自有人問章越要不要揩背,修腳。

  章越先問價錢,聽聞揩背,修腳都是五錢。

  「那就揩背。」

  章越一面享受著服務,一面想起蘇軾的一首小詞。

  水垢何曾相受,細看兩俱無有。寄語揩背人,盡日勞君揮肘。輕手,輕手,居士本來無垢。

  一陣搓背之後,章越是渾身舒坦,懶洋洋得不想動彈,歇息了好一會菜與劉佐,向七二人一起往浴堂的茶館小憩喝茶。

  洗澡喝茶之後,章越沿路返回太學,同時向劉佐,向七打探吳安持平日有什麼喜好。

  章越看看自己能不能投其所好,然後順著他敲開王安石這條路。

  不過劉佐,向七都是搖頭,言吳安持這人平日未聽說有什麼喜好,反正就是人家不願與他人相交的樣子。

  章越聽了也不懊惱,但凡是人都有愛好,自己在太學繼續慢慢觀察就是。

  次日章越返回太學后,沒有意料的是,吳安持竟是主動自己找上自己。

  這令章越倒是『受寵若驚』,莫非是自己的誠心終於感動了他。

  吳安持請章越十五日後,太學放假時往吳府上宴集。

  雖說邀請的不僅是章越一個人,還有不少太學生,但如今已是很令章越很高興了。

  因為結交上吳安持,是自己將來投向新黨的最重要一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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