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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三章 意思

  汴京的街道上正是大雪紛飛的景象,章越眼望四周熙熙攘攘的人群,章越想到自己仍是孑然一身,孤寂的感受這一刻不由浮上心頭。

  算來如今章越也不是當初那初來汴京一無所有的少年了,他靠著刻章倒也是積攢了些許身家,並有了個鋪子。

  但即便如此,他也只是漫天雪花中的一片,汴京城中茫茫人海中的一人,沒什麼特殊的。

  章越來至集月齋。

  這集月齋離太學不遠,章越以往也曾路過,也沒覺得有其它不同之處,只知平日停著不少驢車騾車,直至走到裡面才發覺別有洞天。

  集月齋不是普通茶坊,張掛有名人字畫裝點門面,左右還安放花架,布置了奇松異檜。裡面甚至『仙洞仙橋』這樣景緻,以作為雅間。茶坊里不少仕女甚至也不覆面,公然坐在坊間吃茶,

  章越入內時,感覺幾名女子的目光打量到自己身上。

  想來北宋風氣到底還是比較開放,一般士人官宦家的女子在外拋頭露面的不少。

  如司馬光,程頤理學家還大力提倡女子不窺中門,出中門必覆面。也僅在提倡上,風氣還未完全普及。

  章越方至即有小二上前招呼道:「客官吃什麼茶?咱這有七寶擂茶、饊子、蔥茶,也有清茶,若不吃茶,也可吃碗鹽鼓湯。」

  章越心道,倒是周到。

  章越問道:「可有賣茶之處?」

  「當然有的。」

  「不知客官買些什麼茶?」

  「草茶。」

  「有的,客官這邊請。」

  章越隨著小二走開,一旁吃茶的仕女們收回目光,各自私語。

  雖聽不真,但多有襴衫,秀才,太學生這樣的字眼。

  章越走到賣茶處,但見一名相貌可人的侍女在此服侍。

  如今仔細一看,但見裡面多賣些茶葉,多是草茶,不少為茶餅,其中多是建陽的北苑茶。

  章越問道:「可有茉莉花香的草茶。」

  那侍女笑著道:「客官真是行家,此茶剛在此寄售,汴京城裡知道的可是不多。」

  對方拿出茶來,章越嗅了嗅看了看,確實是按照當初自己與歐陽發交待時所制的一點也不錯。

  章越當即在美貌侍女的目光注視下買了些許。

  正欲買完走人時,卻迎面撞見一人道:「這不是章三郎君么?」

  章越看去對方有些眼熟,此人笑著拱手道:「三郎君,在下是吳大郎君的手下人,當初從浦城入汴京時,與三郎君算是有番同舟共渡的交情。」

  章越恍然,原來如此。

  「三郎君還請稍坐片刻,大郎君馬上就來。」

  章越沒料到在此碰見吳安詩於是道:「那也好。」

  章越到了內室吃茶,不久吳安詩果真抵至。

  二人笑著作揖。

  「三郎,近來怎地不到府上坐坐,莫非是我哪裡有怠慢之處,你我可是同患難的交情。」

  章越心底嘀咕,共患難這話,也只有你能提,自己提了就成了高攀。

  「近來忙於課業,改日定當至大郎君府上拜訪。」

  吳安詩點了點頭,他看著章越,他也沒料到在此碰見章越。

  他心底對於十七娘如意之選,還在於劉幾,對於章越則覺得除了長得一表人才外,未來如何,不敢輕易主張。

  不過前幾日,吳氏回府與母親和其妻言曾鞏已是看上了章越,初時他也沒在意,因為曾家的門第顯然不如他吳家。

  但吳安詩轉念一想,曾鞏是什麼人?

  歐陽修最得意的學生啊,雖有向平之負,卻治家有方,幾個妹妹嫁得以時,都有不錯的歸宿。

  吳安詩有些後悔,他仔細想來章越年紀雖小,但眼光和見識還是了得,更不用說他不到十五歲即貫通了十一經。

  擅於相人的陳升之,歐陽修,陳襄都看好他,如今連曾鞏也是。

  目前看來章越除了詩賦寫不好,在寒家子弟中確實是一個良才美玉。曾鞏看中章越之事,全家上下都已知曉,唯獨瞞著十七娘。

  此刻吳安詩已不敢將章越當普通的寒家子弟看待,而是笑道:「三郎,近來作何事?」

  章越如實告知自己在陳襄那學詩賦。

  吳安詩聞言又高看章越一眼心想,二哥兒說三郎不通詩賦,但若隨陳襄學之,將來如何倒不好說。

  吳安詩後悔若自己再有一個妹妹就好了。

  想來曾鞏也實是太有優勢了,還有三個沒妹子出嫁呢,就算賭錯了,也沒什麼。

  這實在是破壞行情啊。

  不過曾家之前窮到上京趕考的盤纏都快拿不住,雖如今幾個兄弟中了進士,但家中還是相當清貧的,這點倒是不如了。

  章越道:「不知大郎君這茉莉花茶何來?」

  吳安詩當即有意無意地言道:「這我倒是不知,平日都是我娘子的下人在打理,忘了說了,此茶坊是我家娘子的陪嫁,似這樣的鋪子我吳家在汴京有二三十間呢。」

  章越點頭道:「大郎君真是家大業大。」

  吳安詩言下之意很明白,但他若是曉得,陳襄告誡章越的一番話,肯定就不會這麼說了。

  一言概之,門不當戶不對,又豈是好婚姻?

  嫁妝再多,但也是妻子之物。宋朝的律法雖說家中財產多少都登在戶主名下,但妻財屬於陪嫁必須在戶帖中註明,將來分割也是方便。

  丈夫私自動用了妻財,這樣的事雖說很少鬧到公堂上,但在輿論上是要被譴責的。

  似大哥章實那樣安心吃老泰山的來供自己和二哥讀書花銷,也多虧了有個不計較的嫂嫂才是,只是岳父和大舅哥對大哥都很鄙視罷了。

  一般的有錢人尚且如此,再往上走,似劉監丞那樣官宦人家已是人精了,明明對方否定了別人,但最後惡名都給黃好義當了。

  更別說比劉監丞更高一步了,越是高端的肉食者階級,越是精打細算,就運算元弟出些紈絝子弟,但也不是真一點見識也沒有。沒錢沒背景,又自以為是的跟人家算計,下場都不怎麼樣。

  就算娶過門,以後也要被老丈人或老婆拿捏,娶個媳婦也成了上班,實無滋味可言。倒不如娶個小家碧玉的,即便不能富貴,能夠知冷知熱,安安心心地過小日子也是不錯的。

  當然能這樣想的,也要自己有本事的或是看得極通透的人。

  好比這樣的家業,自己也可賺得,如此又何必一生看人家的臉色。

  有掛就是可以任性。

  章越在吳安詩這邊坐了一陣談天說地,不見絲毫異樣,但從頭到尾也不再多問一句,然後起身告辭。

  等章越走後,吳安詩坐了一會,方才醒悟,自己提及家財時,言語衝撞了人家。

  章越來集月齋時,本想探究一番到底是何人弄得這茉莉花茶,如今覺得自己又想多了。

  你就正常表現,反正妹子也看不上。

  到了陳襄府上,他將買來的茉莉花茶直接給了老師。

  陳襄是福州人士對於茉莉花自是司空見慣,如今見有人居然將此花窨入茶葉之中,頓時有一番妙處。

  陳襄是讚不絕口,還勾起些許思鄉之情。

  章越心想,即便送金銀來也絕不能讓陳襄如此高興,倒是這茉莉花茶算是送對了。

  送禮么,總要摸准人的癖好來。

  「這些茶所費不菲吧,多少錢買來的,吾算給你。」

  章越道:「學生也是旁人所贈,至於多少錢來倒是不知了。」

  陳襄深深看了章越一眼道:「也罷了,我就收下了。」

  陳襄繼續教章越詩賦。

  章越將這些時日所作的詩賦都繳上。

  說來詩詞還是要生活積累了,在平日之中培養興意,但有所思所感即是動筆寫下。

  之前陳襄教導自己的辦法,確實有用。

  章越這一次寫了十幾篇詩作繳上,都是平日感意而作,甚至有次洗澡,胰子抹了一半,卻不意有了詩興,當即前去寫下。

  說來就是『情動於中而形於言』。

  陳襄看了一番,微微點頭道:「總算稍有起色了。」

  章越心道,還是得了稍字。自己當初背誦九經都沒下這麼大的功夫,看來確實天賦不行。

  陳襄道:「不過你這首詩有謬誤,以東風指代夏日,『北風是冬,南風是夏,東風是春,西風是秋』,平日寫詩不借春夏秋冬之俗語。這些格式都是後人所談,到了科場上,怕有考官不喜,如此也就約定俗成了。」

  「學生記住了。」章越虛心言道。

  「也好,吃飯吧!」陳襄言道。

  章越見陳襄今日與他的詩詞上談論甚少,不過他已習慣了老師平日學詩賦經義,吃飯時談人生的模式。

  果真陳襄開口道:「那曾子固走後對你多有誇讚之詞。」

  章越聽道:「此事當真?」

  見陳襄面上肅然,章越連忙道:「曾先生如此誇讚,學生實擔當不起。」

  陳襄失笑道:「你倒不必如此。上一次我與你說到,你馬上到了議親的時候,你自己如何考量的?」

  章越道:「還是先生所言的門當戶對。不過我常聽聞,未得功名不娶妻之語,故而想晚些時日再議親,等功成名就了再覓一良配。」

  「不過入閩前兄長有交待,如今身在京師一切自己拿主意。學生見少識淺,哪有什麼主意。婚姻之事,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歐陽學士和先生都是我的長輩,還請兩位長輩做主就是。」

  陳襄聽了頓時神色大悅,然則他欲問道,你不問問你二哥的意思?

  陳襄猶豫了下,終究沒有道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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