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三章 信約
向七,劉佐都是離開齋舍了,以後章越只有和黃好義共處一室了。
但不過會試之後,各方落榜學子若不肯回鄉,會留京投廣文館。
若廣文館試合格,再進行國子監監試,再從廣文館生中選拔寒俊學生進太學。若是官宦子弟就直接免試入學了。
但這些要等到三月過後。
太學學風也不甚嚴謹,直講對於已成老油條的太學生們管束也不太嚴格。
章越每逢朔望之日,即前往大相國寺的萬姓交易去賣自己的刻篆。
這一日。
章越在店裡坐著,正好遇見一位要親眼見章越刻章的主顧,並願出八貫的高價。
有了生意,章越自也不客氣。
但見對方笑著與章越道:「去年見小郎君這篆雖說不上不好,但稱不上入大家境界,但今年一看倒更進一步了。」
章越吹了吹印章上的粉末,那是當然去年到今年,自己又刻了好幾萬個了。
在夢中刻章,絲毫不遜色於親手來刻章。
平日只是作功課累了,順便練手,但沒料到無心插柳柳成蔭,自己遊戲之用的手藝活竟成了生計來源。
章越當堂刻好,即錢貨兩清,對方十分滿意,捧著離去了。
章越對一旁的夥計道:「看來以後得漲漲價了。」
夥計名叫冉桂。
當初蒐集齋里總共三個夥計,章越便只留下這人,全因是年紀最小,人也比較老實。
對方聽章越這麼問,不由道:「東家,你看是要漲多少錢呢?」
章越琢磨道:「以後一律都漲至八貫吧!」
對方聽了一愣道:「六貫漲至八貫?」
章越點頭道:「沒錯,以後我每月少刻幾個,如此價錢就漲上去了。」
冉桂聽了是一團霧水。
章越笑道:「這是物以稀為貴,反正整個汴京的印章也就我一人能刻。」
說話間,外頭進來一人來笑道:「好一個物以稀為貴!三郎真會作生意。」
章越轉頭看去原來是王安國。
卻說那日談論之後,章越與王安國倒是相熟。王安國是有事沒事地來找章越聊天,二人倒漸漸成了朋友。
一來二去,二人也是熟悉了。
章越本有意通過王安國認識王安石的,但是王安石卻一直也沒有露出見章越的意思。
不過章越也是理解,王安石如今公務繁忙,而且也是自重身份,不會輕易見一個太學生的。
據章越所知王安石是有收學生的,不過王安石眼光極高,一般人不入他的眼的,章越也不想表現的那麼刻意,如此就讓人看輕了。
反正王安石還要坐好幾年的冷板凳,故而他目前也不著急,反正線已經搭上了。
王安國到章越的蒐古齋后一點也不客氣隨便翻看,他一直覺得章越玩弄篆刻是有些玩心太重,故而好意的提醒了幾次,想引導他走上正途。
何為正途?在王安國眼底,如章越這樣的大才,就是應該著書立言的。
王安國重新坐下對章越道:「聽聞管勾太學的李直講將你撰三字詩的事寫成剳子遞上去了,因為沒有判監的吳御史書名,故而朝堂上並不重視。我是想你再寫幾篇文章來,我再四處傳揚一番,如此名氣自然而然就來了。」
章越對此倒是很能理解,無論是三字詩,還是王安石的認可,這都不是一蹴而就。
好比諾貝爾文學獎的獲得者,總是要等成名作十几几十年後才能得獎。
書籍與名聲的傳播,還是需要一段時間的發酵,以及人們慢慢的認可。即便是在網路時代,所謂一夜爆紅大多也是建立在之前的基礎上。
好比王安石享負天下盛名三十年,聽得好像他這三十年一直賦閑在家沒有作官一樣,事實上王安石如今就已是鹽鐵副使。
章越收拾著印章,對王安國道:「謝過平甫兄了,但我還是想走科舉之正道,對於揚名之事並無興趣,之前的三字詩只是湊巧為之,並非有意。」
王安國笑道:「沒有名氣如何讓主考官識得你,放榜拆名之前,考官也會據公論取士,這已是心照不宣之事。否則為何糊名制至今,行捲風氣仍是扼不住,就是這個道理了。」
王安國說完了,走到鋪子另一間。
卻說章越買下這鋪子改造了一番,原先鋪子前面是櫃檯,後面則是茶室,專門接待貴客的。
不過章越卻將茶室改了。
如今王安國來到茶室,卻見章越擺著一件大器物。
「這是?」
章越道:「印書用的,是活版。我正好見人有賣,就買回來,打日後來印書用,不過如今沒有熟識的匠人。」
王安國一聽笑著道:「還有這事,三郎真是好主意,若是方便我來幫你這個小忙。」
章越忙道:「這如何使用。」
王安國笑道:「我就知道三郎不甘於寂寞,早有著書立說,一鳴驚人的打算,既是如此我當然要幫到底,但書成之後,三郎需答允我,我當第一個過目即是。」
章越心道,自己買這木活字模具是打算,將木活字印刷應用的,然後在京承印各種書籍的,倒不是為了著書立說。
誰料王安國卻是誤會。
但見王安國一臉熱心,章越也不好掃他的興,於是就答允了,心想將來書籍印成了,利潤就分給王安國。
雖說王安國純粹是一片熱心地想幫忙,但該給人家就得給人家,不能佔人便宜。
「三郎打算寫什麼書呢?」王安國一臉的期待。
「還沒想好!」章越直接了當地回答,回過頭卻看見了一臉內傷的王安國。
這就好比讀者問一個作者,從你昨天的章節來看,下一章是不是打算這麼這麼布局。作者一臉恍然大悟地說:「好主意!」
這會輪到王安國苦惱了,從章越的言談來說,他絕對是有過人的才華,但就是太淡泊名利了。當然這在當時也是一種道德。
王安國無奈作別,臨行前又道:「三郎,改日咱們不妨去金明池走走!」
三月正是金明池畔看爭標的時節。
這金明池修建於太平興國元年,當時是趙匡胤為了平南唐,故而在汴京旁挖了這金明池以操練水軍。
有點像曹操當年為了伐荊吳,在玄武池操練水軍。
不過這金明池極廣,有池周九里三十步。要知道小城池城周也不過五六里如此,金明池竟達九里。
不過宋朝承平之後,好武之風鬆懈下來,水戰也改成了爭標。而這本來是皇室的活動,後來也漸漸變成了與民同樂。
每年二月末,御史台會在宜秋台張貼出黃榜,告知百姓許他們至金明池嬉遊,從三月初一至四月初八。
因此每到三月,汴京內外的百姓既趕往金明池旁踏青遊玩,這也是天子與民同樂。
庶人,士人,官宦,以及女眷都會來金明池旁踏青求友。
春光明媚時,河岸邊垂楊蘸水,煙草鋪堤,遊人絡繹不絕。
十七娘正坐在畫舫里看書,池水上的清風吹入畫舫,吹動著十七娘鬢髮,但她絲毫卻不知覺,心無旁騖地看著書。
甚至連外頭的喧鬧,及這美好的春光也沒打攪了她看書的興緻。
不提及相貌,能如此專註而嫻靜的女子,也是令人過目難忘的。
范氏走來見十七娘手不釋卷地樣子,笑道:「這麼好的春光,不去岸上走走?」
十七娘擱下書道:「要以幃帽遮面方許下船,如此岸邊再好的景色也被遮了大半,再說前後左右必是跟了女使,老媽子一群人,也沒什麼意思,倒不如在船上既能看書,也可看岸上的景色。」
范氏搖著頭笑道:「家中偏生這麼多規矩,有什麼法子。你在看什麼書?五代史?」
十七娘道:「這是歐陽公所修得私史,與本朝官修不同,我將兩者對照著看,甚有意思。」
范氏失笑道:「你不作女紅,不插花罷了,不如學其他女子般看些詩詞,博一個才女之名也好,可看這些史書讀得再多,誰能知道?」
十七娘笑道:「自己知道就好,嗯,日後的夫君也會知道的。」
范氏也是莞爾,十七娘問道:「是了,兩位哥哥呢?」
「去打馬球了。」
范氏道:「說到了你的婚事,官人他很是著惱,他之前甚中意劉幾,爹爹也是甚喜,只倒覺得他家中有婚配,不肯答允。」
「如今好了,這劉幾中了狀元,官人倒是怪其爹爹當初沒有決斷來了。」
十七娘問道:「如何沒有決斷?這狀元公不是早有婚約了?」
范氏道:「狀元公是指腹為婚,後來兩家一度斷了往來數年之久。而且女子聽說家中是沒根底,故而你哥哥打算想個法子讓這女子家中知難而退。」
十七娘皺眉道:「信守婚約乃古今之義,這壞人姻緣之事豈可為之?若真是如此,我不嫁的。」
范氏道:「你這說辭與爹爹如出一轍,爹爹當時因此斥責了詩郎一番。詩郎當時也就罷了,誰料後來劉幾中了狀元,而這女子也是尋上京來。詩郎這又懊惱不已了,直怪爹爹當初沒有眼光,要聽了自己的話,你如今就是狀元夫人了。」
十七娘聞言,但覺得又是好氣,又是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