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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八十一章 二三事

  九月秋雨。

  李覯病逝的消息傳至太學。

  章越是有些震驚的,他記得李覯當初辭別太學時,章越與黃履二人還專程前往送行了。

  當初胡瑗離京時,有數百名太學生相送,不少人痛哭流涕。

  但相送李覯時卻只有幾十人,看來大家還都不喜歡李覯這等嚴師。

  時還下著微雨,家僕給打著李覯傘,雨中有幾名官員前來相送,還寫了詩送別。章魚與黃履就在一旁等著。

  到了章越時,李覯見了自己也沒什麼多餘的話,只是道:「你上次交的十篇策論我才批了三篇,還有幾篇你就請宋直講指點吧。」

  說罷李覯面容有些疲倦地對朝章越揚了楊手,示意不必再送了。

  章越站了一會,最後遠遠地對李覯的車駕行禮。

  哪知這一面就成了師生最後一面。

  章越心底不免沉重回到齋舍時,卻見黃好義悶悶地坐在床上。

  章越並不打算出言相詢,準備繞道時,卻見黃好義道:「三郎,我好難過。」

  章越嘆道:「我知道李直講病故,大家心底都不好受。四郎,你也不必如此,平日也沒見你……」

  黃好義茫然地抬起頭道:「三郎,我不是因李直講難過,而是……而是玉蓮跟人跑了。」

  章越一愣,不由哈哈大笑。

  黃好義惱道:「三郎,你這時還笑話於我。」

  章越笑道:「四郎,這是好事啊!我當真是想與你把盞同慶啊!跑得好!跑得好!」

  見章越如此,黃好義滿臉沮喪地道:「三郎,你說什麼呢?」

  章越譏笑道:「四郎,我與你說了多少次了,玉蓮這樣的女子早該斷了,你就不該與他處在一起。如今你還如此難受,這不是自己作賤自己。」

  黃好義聽了章越的話,臉色微微漲紅道:「三郎,我並非難受。你知我心底對玉蓮早已無情意了,如今不過是彼此……相慰罷了。」

  章越道:「是啊,那麼你如今著惱什麼?」

  黃好義急道:「三郎,我這番著惱卻並非因玉蓮跟人走了,而是你知玉蓮與誰走得么?」

  章越好奇問道:「何人?難不成還是我相熟的?」

  章越也覺得正常,上一次玉蓮還打算找自己接盤呢。

  黃好義從牙齒縫裡崩出幾個字:「不是別人,正是咱們同齋的韓大!」

  章越有些意外道:「韓師撲?他乃堂堂宰相家的衙內,怎會看上了玉蓮?」

  黃好義咬牙切齒地道:「三郎,你不知道,我之前與玉蓮在春風樓吃酒,當時正遇到了韓大與一眾衙內。當時玉蓮看得韓大出入甚是威風,故而問我此人是誰?」

  「當時我也是好於面子,即下樓去招呼韓大,當時只覺得韓大多看了玉蓮幾眼,我也沒留心,哪知……哪知半月之後,玉蓮即和韓大好上了。」

  章越心道,這還真是夠狗血的。

  「我當時見二人在馬車上,玉蓮這個人似無骨般貼在韓大。我當時想與韓大言語,可最後還是不敢。」

  章越想起之前在石經閣時韓琦訓斥自己一幕,於是道:「四郎,罷了,玉蓮不是什麼好女子。」

  「我只是咽不下這口氣。」

  「你現在還能如何?你如今是什麼身份,能與韓大如何?沒有實力時,不妨處事柔和,但遇到該爭的時候當仁不讓即行。以後在太學里咽不下這口氣的機會還多著,為這些事不值得。」

  章越勸了黃好義幾句。

  章越對韓忠彥也早有不滿了,之前帶鷹入齋舍不說,還有一次,孫過不知是韓忠彥的書本,借走了數日,最後歸還時為韓忠彥知道了,結果說話就十分難聽,句句都是羞辱之言。

  此事確實是孫過有錯在先,章越出面調解一二,結果韓忠彥卻很是不悅。

  黃好義道:「之前李直講管勾太學時,學風尚正,如今換了一個戴學士管勾就不同,聽聞此人是韓相公的故舊。你沒看如今韓大甚至連直講都不放在眼底了么?真不知此人來太學作何?實在敗壞了風氣。」

  章越看了黃好義一眼,他也對韓忠彥不滿,但黃好義話里未免沒有挑撥的意思。自己不敢得罪韓忠彥,想讓別人正面剛?

  黃好義見章越的目光,也是道:「三郎,你莫要為我出頭,這樣的人不值得與他置氣。」

  章越微微一笑道:「四郎這話說得是,不到一年就是國子試,你還是收心於功課之上吧。」

  黃好義道:「三郎,日後我就這麼忍著?看著他們……」

  章越道:「是的。」

  說話間,聽得外頭有響動,章越朝窗外看去,但見韓忠彥叫了二三名太學生攜酒至爐亭里。

  章越看這些太學生都是正兒八經的衙內,家裡都是當朝大員。也不全然如此,其中還有一人則是何七,他不知何時竟與韓忠彥混在一處了。

  在爐亭里公然喝酒,也是分明沒將學規和齋規放在眼底。

  黃好義臉色已是鐵青道:「他竟是還敢喝酒……」

  黃好義轉過頭看向章越,卻見他已取書在齋內自讀。

  讀書唯有讀書!

  只有考中進士是唯一的出路。

  自己之所以要出人頭地,也是他日再面對這樣作威作福的人,不在自己面前如此公然招搖過市。

  爐亭里。

  韓忠彥正與幾人閑聊。

  一人問道:「韓大,以你的家世,怎會至太學里鬧。」

  韓忠彥嘆道:「還不是我爹終日嫌我在家沒出息,故而趕我出門。就算不入太學,我也是不愁沒有官作。在這裡就是可以結交諸位好友了。」

  一人笑道:「韓大,你過謙了,你的才學在我們衙內之中可謂是數一數二,他日考中進士也是不在話下,哪似我只要明年過了國子試,爹爹就答允哪怕省試不第,也到官家面前給我求個蔭官為之。」

  韓忠彥失笑道:「你這話就不地道了,你爹爹乃是堂堂丞郎,區區一個國子試還擔心遭罷落了。你別與我說什麼糊名謄錄,這都是糊弄外人的。只有寒家子弟才把這些當真,你爹爹真要保你,即便是省試……也是有門路的。」

  何七聽了略有所思,他在一旁倒酒卻沒有輕易接話。他覺得這個場合他能在這裡,他已是勝過他人許多了。

  對方笑道:「韓大說得是,不過爹爹還是說了,要看自己本事,否則就算過了國子試,還有省試,省試之後還有官場,總不能一輩子指望著他老人家吧。人家劉阿斗還是劉備之後,一國之主,但哪怕是孔明也是扶不起的。」

  另一人笑道:「韓大,這麼說你爹爹可給你找了門路?」

  韓忠彥微微笑道:「哪能,我也要憑自己本事的,不過是一個國子試。他日我拿個國子元給爾等看看。」

  對方道:「韓大,你莫說大話,太學之中可謂是藏龍卧虎。別的不說,就是聽聞你們太學里有個人寫了一本三字詩,得了官家的賞識,差些還給了一個州長史,此乃特奏名出身。」

  韓忠彥道:「此人我知道,不過是一個寒家子弟罷了,身後沒什麼依靠。」

  此人笑道:「韓大,你不會給此人搶了風頭,到時候相公那邊沒法交待。」

  韓忠彥微微地笑道:「即便寫個三字詩如何?我看過此人,他的文章寫得雖好,但詩賦不過是中流,自是比不上我的。何七,聽說章三與你相熟?」

  何七笑道:「不過數面,此人書獃子氣很重,哪敢與衙門相提並論,提鞋都是不配。」

  韓忠彥笑道:「哪也未必,他還是有幾分本事的。」

  另一人問道:「對了,韓大,聽聞你近來還看上了個女子,聽聞還是同窗所好?」

  韓忠彥聞言笑道:「不錯。」

  「行啊,橫刀奪愛。」

  韓忠彥笑道:「也沒什麼,我不過覺得那些投懷送抱的女子沒意思。哪知……」

  「你若喜歡,這女子過兩日送給你便是。」

  眾人都是一陣笑罵。一人道:「好個韓大。不過還是謝過韓大,只是近來另有相好的,這女子還是罷了。」

  韓忠彥對一旁何七笑道:「也罷,何七就贈你了。」

  何七聞言滿臉是笑起身道:「謝過韓公子了。」

  韓忠彥沒有留意,何七坐下之後,神色卻極是難看。

  一日夜晚,章越走至太學旁的食肆正要用些飯菜。

  卻見一個熟悉的女子正坐在一名酒客面前彈唱。半途之間,此女子似唱錯了幾個調子,結果被酒客一巴掌甩在臉上。

  但這名女子摔在地上時,章越看去卻正是黃好義的老相好玉蓮。

  章越還道他攀上了韓忠彥,以後可不用在街邊賣唱了。

  章越不知是韓忠彥將此女贈給何七后,何七也是嫌棄,將對方逐出。如今玉蓮又淪落到上街頭賣唱。

  章越看去今日的玉蓮,花容已比初見時消減了許多,不復當年初見時的美貌。

  二人四目相對時,玉蓮露出狼狽之色,抱起琵琶匆忙朝店外走去,但走到街上時卻與路人撞了一個滿肩摔倒在地。

  章越見了終究心底有些不忍,於是離開店鋪走到玉蓮身旁拿了半吊錢放下對方手裡道:「早些離了此處,找個地方安身吧!」

  但見對方眼淚脫眶而出,然後奔入街中。

  至此以後,章越再也沒有見到對方,也沒聽到半句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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