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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百零五章 不累心

  當章越問是何人書寫的『狀元』二字時?

  范祖禹先是搖了搖頭,然後又問到黃履。黃履是齋舍里最佛系的,斷然不會是他。

  孫過也入內時,亦搖頭道:「不是我,不是我。」

  章越忍不住自我懷疑,難道真是自己夢遊寫在房樑上的?

  這不科學啊。

  這時黃好義抹完臉走了進來,四人異口同聲地問道:「四郎不是你寫得吧!」

  黃好義笑道:「正是,正是,你看我的字還不錯吧!」

  四人幾欲噴飯,就你他娘這德行還能中狀元?

  黃好義反問道:「這有何不可,正所謂取法乎上,得乎其中;取法乎中,得乎其下;取法呼下,無所得矣。我立下考狀元之志,最後取個同進士出身也不難吧。」

  眾人哎地一聲。

  孫過道:「如此說來,你只寫要個同進士出身不好么?」

  黃好義微微一笑道:「騙總是要騙自己考狀元的。」

  眾人都是搖頭,一人道:「四郎,你還是將此房樑上的字揭了,否則傳出去鬧了笑話。」

  「我向來不……不畏人言。」黃好義言道。

  這時一旁同齋的人至舍內找章越有些事,正巧看到了『狀元』二字不由笑了一聲。

  一旁范祖禹道:「我可受不了人說,揭下來吧!」

  孫過阻道:「別揭或許也是有好處的。」

  「怎麼說?難道貼了狀元二字,真就中了狀元不成?」

  這時黃履道:「我聽人說有個秀才考進士,夢見自己在牆中種菜,且戴斗笠又打傘,於是就方士問詢。」

  「第一個方士所言,牆上種菜就是白費勁,戴斗笠又打傘就是多此一舉。秀才聽后怏怏不樂,但不甘心,又找了第二個方士問詢。」

  「第二個方士說牆上種菜就是「高中」,戴斗笠打傘是有備無患。」

  范祖禹道:「我明白了,你是說重要的不是貼什麼字,而是你要怎麼看?用此來煉心再好不過,倘若我等連這流言都經不住,何談高中?」

  章越四人聞言都是大笑道:「正是如此。」

  從此這『狀元』二字就貼在橫樑上。

  上元節后十數日,章越的那首元夕詞也漸漸在汴京流傳開來。

  詩詞的流傳也是難以琢磨,好詩好詞沉澱幾十年後甚至上百年後得到賞識也不在少數。

  有了青玉案之詞后,兼之辭同三傳出身疏,及攻心聯,三字詩的加成。

  汴京第一才子的名頭尚無人這麼認為,但旁人談及汴京如今的才子,羅列了一圈名字后,章越是必然名列其中的。

  不過好事之人,總會說些蘭欣兒向章越『討詞』然後被章越直男般的回答所氣惱的事。

  汴京里憐香惜玉的讀書人一向不少,知章越如此後,有人說他是狂生,也有人說他是不解風情,但大多人都認為既是才華出眾之士在與人交往上有些短處也是可以理解的。

  當然章越在外面的名聲,但也慢慢傳入了太學之中。

  說來還是青玉案名頭,宋朝讀書人中最的推崇還是詩詞。故而有唐詩宋詞之言,所有各齋總有人來拜訪章越。

  新進太學生不少請求分至養正齋,或是與章越同舍。

  要不是太學門禁森嚴,不許太學生隨便會客,肯定也會有不少汴京人士來一睹章越之風采。

  故而章越選擇住在太學之中也是一等好事。

  因為章越知道自己是什麼性子,有時候遇到挫折倒是不怕,能夠奮勇直前,但最怕是遇到讚許和吹捧,如此反是把持不住。

  說白了就是逆風不投,順風就浪的脾氣。

  章越了解自己的性格,故而這才稍有了些名氣,反而要比以前更低調。

  同時章越也明白,名氣這東西是身外之物,最要緊還是在於自身的才華學識。

  沒有才華學識支撐的名氣,就算不會消散去,也是華而不實。若是不作文抄公,章越自己寫的詩賦文章還配不上如今的名氣。

  故而要比以往更低調,更是勤奮才是。

  所幸至太學兩年來,章越詩賦文章有李覯,陳襄及眾師長的教導長進不小,平日同窗間也是相互切磋,你追我趕。

  臨近解試,自也是不免三更燈火五更雞。

  如今天雖寒,但章越等同齋都是卯正即起。

  其實也不需看什麼鬧鐘,只要齋里有一個人起了,去打水洗臉稍發出聲響,其餘躺在床榻上同窗們即會忍不住各自起身。

  同窗大多起身後,章越會多睡一陣,但終歸還是有一等緊張感,再如何也是睡得不香了。章越每日起床打水洗臉,拿些吳家送來的茉莉花茶,泡上一大缸香茶,迎著晨曦開始晨讀。

  若沒有崇化堂的大課或是考試,章越則與同齋們抵至爐亭讀書。至上元節后,同齋學生去得是一日比一日早,原先爐亭里還有空位,不少人會選擇在齋舍里讀書。

  但上元后,爐亭里會坐得滿滿當當,去遲了連座都沒了。每當這時一等壓力也是油然而生,儘管看著旁人讀書有壓力,但大家仍會來此。

  至於平日同窗讀書也各不相同,大凡看你讀的,我也是要讀的。

  讀書也不是干讀,大多人都會在書旁備好筆墨。

  好比詩賦,你能多知些你知別人不知的生僻典故,然後化用至詩賦中,總是能令考官能高看你一眼的。於此大學生都有詩袋集句,平日從讀得書中摘抄好字好句及旁人不熟悉的典故,作為將來科場上用。

  除了太學考試之外,齋中也有相互比試。

  比如統一命題,以某某韻某某物作詩作賦。

  你看一旁同齋一下子寫了五六首詩賦來,而你筆下唯有兩行,那是作何心情?

  至於寫好后,眾人也會相互評論整飭字句章法,聲律。一群人相互討論,唯獨自己插不上嘴,又是何等感受。

  一首詩賦以寫得有張有弛,曲折迴環為上。

  故而以詩賦取士雖有積病,還是很方便旁人一眼判斷出好壞來,以作高低上下之分。

  你看著別人文法結構處處在你之上,想著解試時考官看到你們二人文章,最後考官心中會意屬於誰?

  至於朔望日也不清閑。

  以往太學們朔望日都是去哪裡交遊踏青,去哪裡泡澡喝茶,再或者組團去青樓刷副本。

  但上元之後,平日相互說的,都是我今日去拜會哪位了,去他那邊請他看文章。

  或者又是去哪裡請益學問。

  這時想出門的人也沒了心情,眾人都自覺地在爐亭里讀書,但到了爐亭又發覺眾人與你想得一樣早已坐滿了人。

  這時誰有心情去玩。

  另還有一個途徑,就是各齋的齋長齋諭,學正學諭的身份,雖說平日一堆雜事,但對於國子監解試還是有利三分的。當然這些只是大家心照不宣而已,任何人都不會拿出來明說的。

  為得就是在解試中略微增加少數脫穎而出的機會,太學生們也都是各施手段。

  國子監解試有六百解額,太學生們及廣文館生將來都是競爭對手,哪怕平日再好的同窗都有上下之心。

  不過齋舍里倒有一人例外,那即是黃履。

  章越再忙都保持著晝寢的習慣,每日都要午睡一個多時辰。

  至於黃履則是如舊,旁人在爐亭里讀書,他在齋舍里。

  別人三更燈火五更雞,他該幾點睡就幾點睡,該幾點起就幾點起。

  朔望日時,旁人都在太學里讀書人,唯獨他不幹,遊逛至天黑方回,還給齋舍里眾人帶了不少吃食。

  幾位太學里的講師知道黃履如此『用功』自是不滿,但黃履每次私試,公試,雖不說名列前茅,但也都是不差,能在中上游如此。

  章越有次問黃屢為何不用功呢?

  黃履笑道:「我又不需中狀元,對我來說考中進士即可,同進士出身即可。」

  「再說人生萬般得意處,進士及第不過其中一,何必為了讀書二字,將全部年華都用在此事上。」

  章越道:「我是說,以君之才,功名自是探囊取物,但你就不想再進一步么?」

  黃履笑道:「不爭,我從與人不爭,他人得第一,我旁觀即是。我若爭之,爭不贏徒增煩惱,若勝了旁人,旁人不會惱我么?故而我讓他們即是。」

  章越笑道:「如今之下,也唯有安中你無動於衷了。」

  黃履笑道:「我也不是讀,只是不苦讀罷了。」

  「其實你看咱們齋舍之中,有些人是註定中不了,他們再讀也是無用,何苦來由。就算有的人僥倖考中了,到了官場上?又要苦熬資歷,一日也不得閑。」

  「如今你我能有閑時坐下,看一看任清風過耳,任明月在懷不好么?」

  章越問道:「安中說親了否?」

  黃履道:「家中早安排,不是高門女子,卻與我青梅竹馬,哪怕我明日身無分文,她也不會嫌棄我的。」

  「我離家前與她道進士能考上則考上,考不上也無妨,至於官能為之即為之,不能為之我回鄉粗茶淡飯了此一生。絕不可因行而累心,故我從不強求。」

  章越點點頭,黃履這話有道理啊,好比憑著我這顏值,明明可以靠臉吃飯,卻為何一定要努力讀書。

  其實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活法就是。人生在世還是以不累心為上,想奮鬥當然去奮鬥,想躺平就躺平,如黃履這般也是不錯。

  章越對黃履笑道:「那我送安中一句話,榮辱不驚,去留無意,笑看天邊雲捲雲舒,靜觀庭前花開花落。」

  黃履將章越的話品了一番很是高興地道:「說得好,度之真是我的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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