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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一十四章 破天荒

  八月十八日。

  秘閣試考畢。

  四位考官馬不停蹄當場改卷。五名考生的卷子要經王安石,楊畋四位考官遍歷,在卷后寫下批語,最後議定等次。

  制科成績分為五等。

  按照慣例一二等虛設,反正只要你是個人就考不了一二等。

  實際考生等次分為第三等第四等第五等。第三第四等有上下之分。比如第三等,第三次等,第四等,第四次等如此。

  最差為第五等,第五等沒有上下之分。

  至於秘閣閣試在於篩選考生是否入等,以及決定最後參加御試的人選。

  要參加御試必須入第四等以上,到了景佑年間更改為允許第四次等以上也可參加御試。

  故而能參加御試,最少也是第四次等,甚至入三等了。

  入三等有多難?

  宋開國至今制科所取三十餘人中,也唯有十七娘的伯父吳育一人入三等。但吳育不是第三等,而是第三次等。

  制科第三等至今無人得之。若制舉考試中能有比狀元更高的頭銜,唯有制科三等了。

  最後是否能入三等,取決於御試上官家聖意。

  王安石等五名考官先決斷考生能否過閣(通過秘閣六試)。

  六論通四以上,則可過閣。過閣后最少為第五等。

  第五等看似在望,但過閣之難難如登天。

  雖然能參加秘閣六試都是佼佼者,精英中的精英。故而通一二以及通五甚至全通的考生都很少。

  大多人都是通三通四的。

  眾考官先看王介的卷子,評卷規矩如下,先看出處,上下文是否交代清楚,至於文意言辭次之。

  王介的卷子最後五位考官一致給出了通四的結論。通四也就意味著過閣了。但文章言辭稍遜。

  最後給王介一個第五等的評價,這意味著王介無緣於御試。不過王安石很是為老朋友欣慰了一番。

  之後是王魁的卷子,很遺憾儘管眾考官對他的文辭章法都是讚嘆不已。但只有通三,故而以不合格罷之。

  卻見王安石為王魁道可惜,與眾人言道,若是過閣,以王魁的文章是可入四等的。

  眾人也是遺憾,規矩如此,不能入等就是不能入等。

  接下來眾考官們看到蘇轍的卷子。

  考官中吳奎本人是天聖五年的進士,又在皇佑元年舉賢良方正能言極諫科第四等。在場之人中唯獨吳奎一人即考過進士科,也考過制科。

  吳奎本人也是性強記,號稱無書不讀之人,故而此番制科考試,眾考官以他為主。

  吳奎看了蘇轍的卷子笑道:「如今世人要麼尊經,詆經,蘇子由年紀雖小卻好大詞。」

  楊畋笑道:「吳公,我聽聞這蘇子由曾言公,谷二傳不足取,治春秋只取左傳。」

  吳奎道:「公,谷二傳確有傳鑿之意,不過至孫泰山後,今人治春秋多有臆說之病,以詆經為能事。此子由貶而有理,二十年後天下治春秋者必有此人一席之地。」

  其他考官也是認同吳奎之言,獨王安石一言不發。

  最後眾人查閱文章,發現蘇轍在禮義信足以成德論中,沒有交代註釋出處是漢朝的包咸,故而被判為不通。

  眾考官見此多是為蘇轍可惜,就差那麼一些就是全通了。

  最後六論,蘇轍以五通合格,初定第四等,到底是不是第四等還要經御試后再授予最後等次。

  之後則為蘇軾的文章。

  蘇軾是才識兼茂明於體用科。原先制科十科用得是不同策題,但景祐、寶元年間,先是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茂才異等兩科用同樣的策題。

  之後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博通墳典明於教化,才識兼茂明於體用,茂才異等四科用同樣的策題。

  如此一來,這幾科即名異而實同。故而這四科進士對外都可以自稱賢良出身。

  見到蘇軾六論,眾考官皆一致讚賞,連對蘇轍頗有微詞的王安石也破例對蘇軾讚許。

  美中不足的是讀至形勢不如德論時,眾考官都看得出蘇軾於此篇稍有不足。

  第一句『《傳》有之:「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這句話是出自孟子,而並非是傳。

  不過瑕不掩瑜。

  最後蘇軾得了通五。

  當議論等次時,一旁王疇率先道:「篇篇文義燦然,蘇子瞻非三等不可,四等即是屈就。」

  楊畋問道:「那是三等,還是三次等?」

  王疇道:「當然是三等,而不是三次等。」

  要知道制科一二等雖說虛設,但三等也從未有人可以得之,說來也如同於虛設。當年吳育得了第三次等已經是滿朝上下一片嘩然了。

  「介甫你來拿句話吧!」王疇向王安石問道。

  王安石毫不猶豫地道:「蘇子由當得。」

  吳奎見王安石也是支持蘇軾,最後點點頭道:「我也以為當得,制科從未有人第三等,如今推之,雖說我等為國舉賢,稱得上是於心無愧,但會不會怕外人議論得?」

  王安石出聲道:「蘇子瞻雖年少,但已能博考群書,而深言當世之務。此番才能志力確實無愧於三等,只要我等不欺心,外面的議論罷了,吳公實在是多心了。」

  吳奎為王安石一刺,心底有些不舒服,面上仍平靜道:「的確,若御試之後,蘇氏昆仲一人入三等,一人入四等,真可謂盛世。」

  幾名考官聽了,最後一致決定將蘇軾的等次定為第三等。

  寫定之後,吳奎撫須道:「制科三等,在本朝稱得前無古人,不知後來有無來者。」

  眾人都搖頭道:「難矣,難矣。」

  王疇道:「似蘇子瞻這樣的人才一百年才一出,哪裡有第二人呢?」說著王疇在蘇軾的卷上寫下了自己考語。

  「獨此一人。」楊畋亦如此道。

  說到這裡,吳奎道:「既是如此,咱們就上奏官家吧。」

  在場中楊畋最是高興了,因為蘇軾蘇轍都是他與歐陽修保薦參加制科的,這意味著他著實有識人之明啊。

  王疇道:「慢著,還有一位章度之。」

  眾人這才恍然,蘇軾的文章著實太好,令他們竟一時忘了還有章越。不過章越不過十七歲,縱文章寫得好,但論博聞強記,肯定是不如二蘇兄弟了。

  何況章越才剛剛考完進士科,而是蘇氏兄弟為了制科考試,連去作官也推遲了,足足在寓所里備考長達整整一年。

  一個有備一個無備。

  於是眾考官們齊覽章越考卷。

  一人看完傳遞給另一人。

  吳奎看完后道:「先說說不通處吧!哪位考官看出了?」

  但見楊畋搖了搖頭。

  之後王疇搖頭。

  王安石亦搖頭。

  吳奎苦笑道:「我也沒看出。」

  王疇驚訝地問道:「當真一處錯處都挑不出么?」

  眾考官又足足找了半個時辰。

  眾考官們一致得出章越六論全通的結論,都是難以置信。

  全通啊!

  連蘇軾蘇轍兄弟都無法辦到。

  「聽聞章度之十二歲貫通九經,我還道是道聽途說之言……」吳奎搖頭道。

  王安石最是博聞強記,此刻也道:「怪哉,怪哉,難不成章度之是一面對著書一面抄的題么?否則……」

  楊畋感慨道:「讀完一個屋子的原籍不難,但讀完了還絲毫不錯,著實難也。難道此子的學識真有汗牛充棟之富?」

  「十七歲即是如此。」

  而吳奎拿著章越卷子再看了一遍,皺著眉頭向王疇問道:「你方才在蘇子瞻的卷上如何評?」

  王疇面上有些掛不住,言道:「我記得子瞻之才百年……百年一出……無第二人。」

  楊畋慶幸,自己方才只是說說,沒有將意見落於卷上。

  吳奎道:「大家都說了這麼多,給個如何等次?」

  楊畋苦笑道:「總不成再給一個三等吧?」

  眾考官聽了都笑了。

  制科至今一百多年了,一個三等的都沒有,這不是一百年一出,而是兩百年一出了。

  結果這一科不僅出了,居然一口氣就出了倆。

  上至天子下至百姓,都會不約而同地問一句,你們是認真的嗎?

  「諸位議了半日,都不能挑出錯處,不如勉強章度之名次降一降?」王安石問道。

  王疇反對道:「此實不公也。只是因我們先看了蘇子瞻的文章,就將章度之貶之,此事我辦不出。」

  「那就將蘇子瞻名次降一降?」王安石又問。

  其他三名考官也是反對。

  「介甫素來有決斷你怎麼看?」

  王安石道:「既都不能降,那吾以為還是那句話不欺心就好。」

  「吾等不欺心,卻怕世人以為我等爛薦。」

  楊畋道:「唐時荊州衣冠藪澤,每歲解送舉人,多不成名,號稱為天荒解。」

  「之到劉蛻舍人以荊州解送,一考進士及第,號為破天荒。可見這破天荒不是壞事,只是好事!」

  吳奎拍腿大笑道:「正是如此。」

  楊畋道:「正是破天荒般,若是日後二子皆成大器,世人反贊我等今日有識人之明。再說了我們皆列三等不算數,最後還要御試后,官家說得算。」

  吳奎微微笑道:「那就先如此報上去。」

  吳奎與眾位考官最終商議之後,亦在章越的卷子上寫下了一個三等,最後上奏給官家。

  而得知章越,蘇軾閣試皆名列三等后,崇文院集體震驚了,中書省亦集體震驚了,連官家也是震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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