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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八十九章 仁君

  眾人都看韓琦如此震怒,曾公亮道:「如今陛下龍體欠安,是不是等過了如今再議。以免因小事而廢大體。」

  韓琦聞言不由躊躇。

  章越見韓琦如此心知,韓琦難以替自己出頭。

  倒不是因為別的,本來自己身為文臣與內宦衝突,作為文官之首的韓琦必須出面替自己出頭,否則他宰相的顏面蕩然無存,不僅自己,是個文官都可以戳他韓琦的脊梁骨罵。

  但如今宮裡的事千頭萬緒,官家又病重,哪件事都比不上這事重要。要處罰官宦一定要官家答允,而在這時候韓琦如何敢因這件事打擾官家。

  也正因為如此,為難自己的官宦也就這般有恃無恐!趁著官家如此不省人事,便為非作歹。

  這時一名內侍道:「皇上醒轉,傳召幾位相公!」

  韓琦等人大喜,即從自己面前經過從政事堂離去。

  章越明白自己的事,是要暫時擱置了。

  韓琦走到一半,突停下腳步對章越道:「度之,你既在此,隨我等往福寧殿。」

  「是。」

  章越應了一聲,當即隨三位中書一併前往官家寢宮。

  福寧殿外立著上百名宮女太監服侍著,章越看三位中書進入大殿西閣后,自己則立在了閣外。

  章越等了片刻,但見一名慈眉善目的年老官宦走至自己身旁,笑著向自己點了點頭。

  章越看了對方一眼,亦是笑著點頭。

  年老宦官與章越並肩而立,對方看去甚是謙和圓融。

  「學士既到了此,何不進去?」

  章越笑道:「官家與宰相議事,我在外守著就好了。」

  「難為學士如此年紀就這般謹慎。咱家在宮裡許久沒見這麼知進退的。」

  章越道:「這誇獎是當不起,任都知!」

  對方訝道:「你識得咱家。」

  章越笑道:「雖未曾蒙面,但聞名久已。」

  任守忠重新審視章越道:「你早識得咱家,咱家倒是第一次識得章學士。」

  章越向對方施禮,然後道:「任都知,在下昨日傷風,喉嚨不適,少陪!」

  任守忠絲毫不動怒,笑著點點頭。

  章越站到了閣門下沿的台階上,遠離了任守忠。

  等了一刻鐘,韓琦,歐陽修,曾公亮三人已是離出了西閣。

  韓琦看見章越站在閣外,任守忠站在階前略有所思。

  任守忠則十分熱情地道:「韓公,官家龍體康復,這多虧了中書薦來的兩位民間神醫妙手回春啊。」

  韓琦則淡淡地道:「官家龍體康復才是要緊,所幸官家昨日經施針后,如今已是能坐起身子,方才還與我道要主持此番殿試呢。」

  任守忠喜道:「這真是天大的好事。」

  片刻后內侍傳道:「宣內內都知任守忠,崇政殿說書章越覲見!」

  任守忠看了韓琦一眼,再看閣內笑道:「多謝韓公了。」

  「彼此彼此。」韓琦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不久章越與任守忠二人進入西閣。

  但見帷簾之內,官家半靠在迎枕上,被褥皆是素色,而宮裡器物都是半新不舊的樣子。一旁還坐著一名婦人,猜過去應該是曹皇后。

  官家與曹皇后說了幾句,曹皇后對簾外的任守忠道:「守忠,官家問你,漢末時有十常侍,本朝如今也要出了嗎?」

  任守忠慌道:「官家,老臣不知什麼意思?」

  曹皇后道:「要欲援立昏弱以徼大利,這唐末宦官為之之事本朝斷不可重演,這幾日陛下在病中,你與皇後言語,皇后都告訴我了。陛下與皇後知你從小看著允讓長大,與他情同叔侄,故而別無二心,否則早就將你貶出宮去了。」

  「如今陛下的身子不好,爾更須與外朝大臣們和睦,輔佐皇后,處理好內宮之事,今日章學士在此便是見證。」

  任守忠道:「老臣謹遵官家之命。老臣若有私心,決計死無葬身之地。」

  「章學士!」

  章越道:「臣在!」

  曹皇后道:「陛下要你今日耳聞此事既是見證,你先不必與任何人交代,但若他日任守忠有任何不軌之事,你便將今日的話道出。陛下知道你入宮遇了驚險,稍後會讓任守忠就此事給你一個交代。」

  任守忠聞言顫慄。

  章越暗爽,韓琦果真叫此事稟知官家了。

  這小報告打得漂亮啊!

  這時候任守忠哭道:「陛下,老臣得罪,應被放逐出宮門,但思及老臣累守章獻太后,陛下與皇后之恩,故而拚死報答至今日。老臣被貶實不足惜,只是求能再侍奉陛下皇後幾日,如此死而無憾了。」

  章越但聞帳內官家長嘆一聲,曹皇后與官家言語了幾句道:「陛下沒有逐你出宮的意思,但你需小心侍奉皇后,不可再有援立允初之心。」

  頓了頓曹皇后又道:「你先退下,陛下與章學士還有幾句話要說。」

  任守忠聞言不甘離去。

  帳內曹皇后道:「陛下問你,你今日可受了驚嚇?」

  章越感動地道:「勞陛下動問微臣賤事,臣今日所幸腿腳利索,未被拿住。」

  曹皇后聞言點了點頭:「陛下說了,他知此事是任守忠為之,皆因你建儲之時言之,你當時為社稷直言,全無私心,但是卻因此得罪了此人。」

  「你是直臣純臣,但也是孤臣,除了陛下無人可護得你,如今陛下斥責了任守忠只能護得你一時,卻護不得一世。陛下這些年以寬治國,以仁事人,將左右親近的人都慣得壞了。於治國朕已是儘力了,但才具只是如此,在位四十多年,朕的子民一直沒有過上好日子!」

  章越見得御塌之上的官家似幽幽一嘆,似對他的這個國家陷入了一等無奈之中。

  章越忙道:「陛下之寬仁遠邁千古帝王,陛下之節儉亦可垂範後世君王,此二者子子孫孫們都會記在心底。」

  一個寬仁,一個節儉,這位君王已勝過許多帝王,何況是二者兼備。

  章越說完卻見聽得床榻上的官家卻悠悠地道。

  「可惜朕還是少了治平天下!」

  「章卿,這一日朕怕是看不到了,你要替朕看一看!若有這一日,子孫告廟的時候,不要忘了念給朕聽。」

  章越聽得官家似對自己說話,又似喃喃自語。一旁的曹皇后抹淚道:「陛下累了,還請歇一歇吧!」

  說完曹皇后朝簾外的章越揮了揮手,章越躬身行禮面對著官家向後退了幾步,而後掩面退出了西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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