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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章 為官一任造福百姓

  不至界身巷,不知汴京繁華。

  這裡到處都是錢的味道啊!

  章越行走至一家交引鋪,上書『沈家金銀交引鋪』。

  首先入目的不是別的,而是立在堂中的『錢山』。誰看一眼白花花的錢財都不能視若無睹,又何況這樣的錢垛子對壘起的錢山。

  每個錢垛子上都有無數閃爍著無數金屬光澤的錢幣,猶如一團盛開的花朵。

  章越走到近處一看,但見這錢垛都橫碼疊放整齊,層層疊壘,中間用繩索系好,再在上面貼張封紙,上書一行字『垛錢謹封』。

  一千錢稱貫,一千貫澤稱垛。

  也就是說如此一垛上萬斤的垛錢,值得一千貫。

  垛錢謹封的條子,好比今天去銀行取錢,一萬元錢用白紙條紮起來。

  一垛一千貫,如此上百垛值得十幾萬貫的錢財,就如此鋪陳在交引鋪的中央。但這麼多錢,就似沒人要一般,隨意堆放在屋子中央,四面只用一個木柵欄圍起來,彷彿隨手可得般。

  垛錢山實在照得人晃目!

  章越想到一句詩,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馱著這十幾萬貫堆成的錢山,你居然騎鶴?

  這錢有個名目,稱為看垛錢。

  汴京所有的交引鋪都有這規矩,要將錢財擺在堂屋的中央,向來人誇耀財力。

  章越站在錢垛山錢前,打量四周,這交引鋪四面都用三合土築好,錢山後擺著長長的櫃檯。櫃檯之後傳來金鐵之聲,以及拉拽風箱的呼呼風聲。

  這時候一名穿著長衫的店伴走上前來問道:「敢問官人作何營生?」

  章越笑而不語。

  這名店伴繼續道:「我們交引鋪,可質錢也可解錢,還可兌鹽引、茶引、礬引、香藥引、犀象引……」

  章越道:「鹽鈔,我有見錢兌之!」

  店伴連忙道:「客官這邊請!」

  店伴引著章越來至櫃檯邊,但見櫃檯邊又是另一幕,一堆堆的銀鋌子碼在這裡。

  大鋌有五十兩重,碼作一堆。

  中鋌半之,又碼作數堆。

  至於小鋌再半之,拿作籮筐隨意堆放著。

  章越一眼掃過去,銀子的成色相當好,而且上面都有戳記,保證銀錠的重量。

  章越心道,只是一家交引鋪就有如許財力,又何況這南通巷裡上百家交引鋪。

  當然看垛錢,是保障顧客信心的,否則憑啥你用幾張破紙便換走我的真金白銀?那破紙真正能值得幾個錢?你要是不兌怎麼辦?

  故而商家都要擺出一堆錢來給顧客看,這錢相當是準備金,平日不會用,純粹就是這麼擺著。

  交引鋪里『準備金』越多的,說明鋪子的財力越充足,顧客的信心就越足,這也是看垛錢的意義所在。

  當然這也是信用貨幣初期時必經的過程,到了後世連紙鈔都可以不必看了。

  櫃檯后立著一位精細商人,聽得店伴言語后笑道:「鄙人姓沈,敢問官人要兌鹽鈔么?」

  「若買需十九千五百,若沽則十九千兩百,不知官人要多少?」

  章越笑道:「此價倒比都鹽院貴了許多!」

  商人聞言笑了笑,一旁店伴則道:「客官若能在都鹽院買的到,何必到我們這呢?」

  商人對店伴斥道:「誒,沒半點規矩。」

  他向章越道:「官家的生意自是一本萬利,我們不過捨命換些嚼頭罷了。無論都鹽院有無鹽鈔,但客官今日不賣,明日還會更貴。」

  章越道:「一席鹽鈔!」

  店伴變色道:「莫不是消遣……」

  商人伸手一止道:「見錢十九千五百,承惠!」

  章越拿出銀錢買了一張鹽鈔,看去上書『解池鹽引一席』,下面又書一行小字『見鈔即兌』,最末則是陝西轉運司的戳記。

  章越道:「若此鹽鈔要兌錢……」

  商人笑道:「隨時可兌!」

  說完商人朝『錢山』一比,章越亦是回頭看了一眼,點了點頭道:「多謝!」

  說完章越揚長而去。

  店伴對商人道:「東家何必與此人呱噪!」

  商人此刻臉上全無方才的笑意,而是道:「你在鋪里多年了,怎麼人瞧不準,我瞧此人的氣度,八成是作官的!」

  店伴道:「汴京城裡作官的還少么?」

  商人搖頭道:「平常人也罷了,但此人年紀輕輕,有句話記住了『寧欺白首翁,莫欺少年窮』!」

  莫欺少年窮這句話,從旁人口中道出和從自己口裡道出,完全是兩個意思。

  章越從交引鋪出來,看著手中鹽鈔自言自語道:「解池鹽鈔,朝廷售一席六貫,如今卻能賣得十九貫五百錢!此中是何道理?」

  章越當即從交引鋪回得家中,尋十七娘問道:「可知如今京朝里鹽價如何?」

  十七娘道:「鹽價翻了數倍,官人向來不問我此事,為何突然問此?」

  章越問道:「韓相公欲讓我為鹽鐵司判官,主巡都鹽案,故有此問!」

  十七娘又驚又喜,欠身道:「恭喜官人!」

  章越看著十七娘一臉欣喜的神情,心道有位望夫成龍的老婆,還真是有些壓力呢。

  章越笑道:「何喜之有,韓相公給我出了難題呢,你說鹽價為何翻了數倍?」

  十七娘笑道:「官人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此番新君登基,給禁軍發賞一千一百萬貫,又給文臣發賞四百萬貫,你說這麼多錢要到何處去?」

  章越恍然道:「難怪鹽價高企,這是通貨膨脹啊!」

  一千五百萬貫相當於國家財政收入四分之一,這天量資金下放,一下子導致大宗商品的價格被推高了,首當其衝的就是鹽鈔。鹽鈔的價格被炒高了數倍,而且鹽鈔價格被炒高也一口氣傳遞至中下游,平日市面上吃的鹽也是貴了幾倍。

  「官人何為通貨膨脹?」十七娘問道。

  章越笑了笑道:「娘子是一個說法,如今咱家吃什麼是什麼鹽?」

  十七娘抿嘴笑道:「咱么家吃得是青鹽,不用錢買的,乃是官人講書時所賜,官人都忘了。」

  章越是忘了這一茬事。

  「那麼平常百姓家所食呢?」

  十七娘道:「普通官宦人家就吃顆鹽,若再差些吃末鹽,或去買私鹽。顆鹽之中上等當然是解鹽。」

  青鹽是最上等的鹽,但平常買不到,因為這是西夏進貢的,除了通過邊境的榷場外,大宋嚴禁任何青鹽入境。

  末鹽就是海鹽,海鹽味道很差且質量參差不齊,而四川井鹽開採量少,故而百姓吃多是顆鹽,顆鹽首推解鹽。

  朝廷便以解池安邑池每年所出發行鹽引。

  商家在賣鈔所購買鹽引后,即去解池提鹽。

  故而所謂的鹽鈔,鹽引,換句話來說,實際上就是以池池每年產出的解鹽為準備金的鈔票。

  章越看了手上的一席鹽鈔,所謂一席是一百一十六斤,朝廷給鹽鈔是六貫一席,如今一口氣被炒到了快二十貫一席。

  章越明白,韓琦真……真會給自己出難題。

  但章越決定還是要接這差事,沒錯,經筵官是很牛,官員們都以帝師自命,但實際上只是皇帝請的『清客』。

  人家尊重你,是因為看在官家的面子上而已,若官家不強勢,那麼一切都是虛的。

  為官還要是權!

  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權才是男人的脊樑。

  數日之後,政事堂的差事正式下抵。

  章越,呂大防二人閤門通名后,由韓琦引著一併往前往拜見太后,官家。

  太后官家垂簾之處先是東門小殿,這裡本也是翰林學士接受天子召見的地方。

  官家登基之後,病得不輕,一日號呼狂走,不成能禮,韓琦投杖褰簾將官家抱住,這才止住。

  之後官家一直得疾,不能處理朝政,便在柔儀殿西合修養,官員們入對的地方也改在柔儀殿西合。如今是曹太后處分國事,她就坐在柔儀殿東合垂簾聽政。

  這日章越與呂大防先至柔儀殿西合給官家請安,問問聖體如何了,官家一如既往地沉默以對。章越與呂大防便退出了西合,至東合向曹太後奏事於簾前。

  簾后的曹太后道:「我聽得任守忠說,章卿呂卿雖是幹練,但是資歷淺薄,權以三司重任,恐怕難當。」

  「但韓相公說,如今京師里米鹽飛漲,達官貴人食住如平常,但卻苦了百姓。吾當初還未作皇后時,居住在民間,深知百姓家裡沒有儲余,糧不過升斗,鹽更無幾何。」

  「如今京師糧鹽一日三漲,百姓家裡又無積蓄,唯有高價買之。官家犒賞軍臣們本是一番美意,但最後反害了百姓,鬧成這般,吾於心何忍。你們二人既被韓相公舉為三司判官,需好好處理此事,一個月內吾要見的京中鹽糧平抑!」

  章越聽了頓覺得熱血沸騰,既為曹太后體恤百姓而感動,也深切地感受到身上責任重大。

  韓琦在旁道:「章學士你有何言辭要奏對太后!」

  章越道:「臣蒙先帝太后薦拔於寒微之間,小民所受之苦,臣皆曾經歷。」

  「如今臣為官了,當年切膚之痛,絲毫不敢忘之,今日太后咨臣,臣唯以『為官一任造福百姓』八個字奏對。」

  簾后曹太后欣然道:「甚好,章卿這句『為官一任造福百姓』,吾記住了,造著去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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