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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零三章 鈔法

  章越從都鹽院回至三司衙門,但見一名吏員在門口觀望,一見章越回衙即上前迎道:「章判官,副使在鹽鐵廳里等了你半日。」

  章越一聽心知范師道還是事事落實的上司,說要今日要結果就今日要結果。

  章越當即前往鹽鐵廳見了范師道。

  但見范師道板著臉坐在廳中,章越立即上前庭參:「見過范副使!」

  范師道沒有好臉色道:「章判官今日為何不在衙門?不記得今日本官要你立即拿出章程么?」

  范師道神情十分嚴峻,彷彿肅殺之嚴冬。

  章越道:「回稟范副使,下官初任,事事不明就裡,故而我今日要張孔目陪同去了都鹽院一趟一窺究竟,如今回廳再行奏上。」

  「哦?」范師道問,「那章判官怎麼說?」

  章越道:「眼下京中鹽鈔飛漲,是因都鹽院中無鈔可給,以至於商賈恐慌,追漲殺跌!」

  范師道道:「如今京中大鋪商操縱鹽價,無可奈何。」

  章越道:「鋪商再大,但只要發鈔之權在朝廷,朝廷則不怕降不下鹽鈔。如今京中鹽鈔降價,需調陝西轉運司給鈔,但駱監院只肯給七千席!」

  范師道眉毛一挺問道:「你是如何說的?」

  章越將過程講了一遍。

  范師道面色鐵青,章越以為對方要震怒時,卻見范師道罵道:「薛向這老匹夫實在欺人太甚!此人」

  「七千席鹽鈔糊弄誰來?」

  章越道:「是下官面子薄,眼見整院的人都跪在地上,便……心軟了。」

  范師道冷笑道:「苦肉計罷了,這老匹夫這般下三濫的手段多著呢,朝廷也多次著了他的道,又何況與你。」

  「此番三司要他發鹽鈔解都鹽院之困,你道他如何說?他說鹽鈔之所以飛漲,乃是因勢家商戶壟斷市面鹽鈔之故,朝廷需將大鈔改以小鈔,使民既生流通之便,也可使鹽鈔流通更廣!」

  「他說朝廷若允他此議,他願加印二十萬席小鈔!」

  章越聽了范師道之言,也是絕倒。

  這薛向真可謂……一時無法用什麼言辭形容,想罵你都一時找不出形容詞來。

  什麼是小鈔?

  一般商人去提鹽都有固定面額,比如交了多少錢便給多少席,比如三百二十席,一百三十五席這般,沒有一個具體的數額。

  最少的一席也是一百一十六斤,值六貫錢。

  幾百席的大鈔肯定是大商家買,但對於資金不雄厚的小商家,以及那些富民就無法一口氣拿出這麼多錢來購鈔了。

  所謂小鈔,就是一席改為六十斤,發行價值三貫錢的小鈔。同時大量發行一席,二席,五席,十席,二十席,五十席這樣小額鹽鈔,提升鹽鈔的銷售額。

  反正就是一層層地往下坑。

  說白了就是坑完了大戶,咱們再坑散戶!

  但事實呢,每年解鹽鹽池的產量就那麼多,不會因為你發行大鈔小鈔而增加,如此最後會導致什麼結果?

  ……

  等到滿大街都是鹽鈔時,朝廷再將都鹽院一關,一切都清凈了。

  王安石賞識得怎麼都是這樣的人?

  章越與范師道不由同仇敵愾地道:「改行小鈔,確實可以增加西北的課利,但是一旦長久市面上的鹽鈔會越來越多,以至於雍而不泄,最後必然敗壞了朝廷的鈔法!」

  范師道道:「然也!此事我與你所見相同,小鈔之事絕不可行!然則朝野之中支持薛向之人不少,還贊其為循吏,干局絕人,實在可氣可恨!」

  章越於是也立即跟著領導吐糟了薛向幾句,順便還合乎時宜地表達了幾句忠心。

  范師道本以為章越是韓琦派著來與他對著乾的,如今倒是釋去了幾分懷疑。

  章越從三司放衙后,知十七娘早作了一桌子的菜在家等他,正欲坐上馬車回家。卻見一人等在他面前,此人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內兄吳安詩。

  吳安詩當即以赴宴的名義將章越拉上馬車,章越本欲推卻,最後還是抹不開大舅哥的面子。

  她們來到一處甜水巷的民宅后,經過一道長長繞繞的曲巷,曲徑通幽地來至臨著汴河的一處宅院里。

  章越與吳安詩走進宅院,別看外頭不起眼,但內裡布置得異常華麗,亭台樓閣皆有,還隨處都可以見到汴河上華燈初上的景緻。

  此時正值初夏,在汴京有這麼個欣賞河景的好去處,真是叫人心曠神怡,章越剛想至此看了一眼身旁的吳安詩卻不由有所警惕。

  臨河處停著一處畫舫,吳安詩當即引章越上了畫舫。

  卻見畫舫里四面開軒,本是坐著數人。他們見了章越,吳安詩都是一併起身行禮。章越打量來人,白日在都鹽院見的駱都監赫然正在其中。

  還有一位是夏伯卿,夏安期之子,吳家的另一位女婿。

  不過駱都監,夏伯卿並非是今日真正的主角,吳安詩向章越引薦一位年輕人道:「這位是當今陝西轉運司薛漕帥家的公子……」

  章越看了此人一眼,對方笑道:「在下薛紹彭,久仰狀元公大名,我與吳大郎君是莫逆之交,只是近幾年一直在西北,否則早通過吳大郎君結識狀元公了。」

  吳安詩一臉熱情地給章越介紹道:「這位薛郎君為人仗義豪爽,生平最是愛交朋友。」

  章越早已知自己岳家與陝西轉運司交往甚密。

  見了薛紹彭,章越點了點頭,章越又與夏伯卿見禮,夏伯卿之父夏安期曾任陝西轉運使。

  之後駱監院起身與章越道:「不知章學士是吳太守之婿,之前失敬之處還請海涵。」

  章越淡淡地道:「駱監院言重了。」

  岳父吳充之前任陝州知州,也是坐鎮過西北的。

  眾人入座后,一旁自有歌姬舞妓上畫舫里給眾人斟酒,再以歌舞助興。對著汴河欣賞此等美景,聽著婉轉的去掉,也算是一件美事,只是章越心底有事,卻始終綳著,雖有歌女舞姬勸酒卻始終少飲。

  薛紹彭對章越笑道:「這裡都是自家人,三郎君何不開懷暢飲,大家共謀一醉!」

  章越笑道:「這酒不醉人人自醉,我如今實已是喝多了。」

  薛紹彭與眾人都是笑了。

  不久吳安詩讓歌女舞姬退下,章越也知真正的談話開始了。

  這時候薛紹彭道:「今日聽聞駱監院得罪了三郎君,我實在忐忑不安,借著今日這場酒先來賠罪。」

  駱監院連忙起身,連自罰了三大杯,顯然在薛紹彭面前甚是敬畏的樣子。章越對薛向不由高看一眼,這駱監院好歹是一名京朝官,但在薛紹彭面前不過是名小卒。

  章越舉杯道:「大家各盡公事,哪裡得罪的地方,言重了!」

  薛紹彭豪爽地笑道:「既是一家人,咱們就開門見山說話,之前駱監院說只給七千席鹽鈔,我覺的少了。他不知章學士是吳太守的女婿,如今吳兄與夏兄都在這裡,咱們又是多年的朋友,何況三郎君是奉了太后之命,無論如何我都需支持一二。」

  「我陝西轉運司一口氣給足五萬席鹽鈔予都鹽院!」

  章越道:「那麼我要作些什麼呢?」

  薛紹彭道:「很簡單,只要三郎君能促成小鈔之事即是,此事不用今年辦,明年亦可。」

  章越道:「薛兄的意思從明年起,陝西轉運司每年皆加印二十萬小鈔。如今陝西轉運司一年印一百七十七萬席,加印小鈔后至每年一百九十七萬席,可是?」

  薛紹彭點頭道:「然也!」

  章越道:「此事辦不到,此人范副使已有交代,絕不許加印小鈔!再說此事省主也不贊成。」

  這時候夏伯卿開口道:「度之放心,這范師道在鹽鐵副使任上作不久的。至於蔡君謨他如今捲入儲位之嫌,也是自身難保!」

  夏伯卿此言似極有把握的樣子。

  吳安詩亦道:「妹夫,你看看薛兄,夏兄所言還是很有道理的,只要你促成此事,太后宰相那邊就有交代,京師百姓會感激你的恩德,同時也是幫了薛兄的大忙。」

  薛紹彭笑道:「是啊,若不是看在吳兄,吳世伯的面上,這麼大的功勞給誰不是?為何非要推給三郎君么?此事三郎君不妨好好考慮考慮,不用著急答覆著,來咱們喝酒。」

  說完薛紹彭舉杯勸酒。

  章越卻停杯不飲,而是言道:「薛兄,不必考慮了,我今日便可答覆。在我看來朝廷鈔法才是最要緊,這鈔法憑得是什麼憑的就是信用二字!」

  「自有鹽鈔以來,以往富家都喜歡存儲鹽鈔,而不願存儲銅器,何也?就是看在朝廷的信用上,若是濫發虛鈔,唯獨只有一個後果,朝廷之信用將蕩然無存!而作為三司都鹽案的巡官,此事我無論如何都不可主張!」

  聽了章越義之言,眾人面面相覷,吳安詩面色有些難看,他沒料到章越會拒絕的這麼徹底。

  他要拒絕也是回去后再說,如此當場反對不是讓眾人下不了台么?

  此刻章越道:「薛兄,這五萬席鹽鈔我勢在必得,但二十萬的小鈔我也不會答允。不過薛兄既是拿我當朋友,我這裡有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諸位可否聽一聽?」

  薛紹彭正色道:「還請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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