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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四十六章 天下第三至文

  章府之中。

  章越寫完予韓琦的諫言之後,覺得筆勢一滯氣勢有所不足。

  寫文一氣呵成,便是最好,如果不能即是稍有遺憾,章越見寫不下去,也不繼續強求,便回到床榻上蒙被而睡,心底打了會腹稿,隨即又起床取了詩經看了一番。

  讀著詩經,章越突而想到了什麼,懸腕提筆於紙上揮毫,著手最後一段。

  岳陽樓記的『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成為了古今讀書人的座右銘。

  范仲淹讀書的時候,遍常與左右言『士君子當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這是他一生的抱負所在。

  否則這岳陽樓記前半篇的鋪陳再如何,也不出王勃《滕王閣序》的存在,但最後抱負之語,卻將文章拔高了好幾個層次,使之成為與《滕王閣序》並列。。

  而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也成了激勵讀書人的話語。

  章越寫到功業時亦有『馮唐易老,李廣難封』之嘆,自己雖年輕步入官場,但若不奮發有為,終將蹉跎歲月,亦想到了『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

  融此二等情緒,章越寫下了最後一段。

  一百餘字頃刻間揮就,章越此刻如飲醇酒般,全身上下無不暢快。

  重讀了一遍十分滿意,自己的文章又進步了!

  此番他算是意盡了,這樣直抒胸臆的感覺,能難再有第二次了。

  寫完之後,章越打算將文章謄正,對著原稿重新認認真真地重新寫了一遍,卻發覺這一次謄正的文章寫出來,字雖是漂亮, 但卻感覺不如第一次寫得時候。

  章越不知為何?

  仔細一想章越記起自己第一次寫完的時候, 原來已是將那股氣都用盡了, 如今再寫用得卻是匠意,其實不如之前通暢自如。

  不過此刻已是三更,章越沒有多想直接在書房裡睡了過去。

  次日天明后, 章越又重新寫了三遍,發覺始終不如第一次寫的那般, 甚至連第二次的也是不如, 故而心知書法也很難達到昨夜意境, 然後便惋惜著上衙去了。

  到了當天晚上,韓琦方退衙回到府中, 自是美貌的婢女給他脫靴洗腳。

  韓琦撫了撫髮鬢,今日政事堂上因太后還政之事,他與樞密使富弼語言上又有所衝突, 此事令他今日心情有幾分不悅。

  但身為宰相每日遇到這樣的事也不少了, 如今太后讓富弼回朝, 即是用意牽制著自己。

  想到這裡, 一旁婢女已是端著熱騰騰地洗腳水放到了他的腳下。

  韓琦勞累了一日,雙腳踏入洗腳盆時, 頓時五體通泰,一旁的婢女當即給他抹腳。這時府里都管正與他奏事。

  等到韓琦聽說章越已是將安國寺塔記送來時,韓琦的臉上微微綻出笑意。

  自己昨日一提, 此子今日便是送來,看來甚是懂事。

  但是……但是對方寫得這麼快, 不會拿些應酬之作來敷衍自己吧。

  韓琦想到這裡道:「先拿文章來過目。」

  都管稱是一聲便將文章奉上。

  韓琦對著章越的文章細細讀了起來,從起筆『黃州江淮間最為窮僻, 然而國朝以來,各卿賢大夫多辱居之……』讀起。

  韓琦如飲美酒一般, 徐徐撫須。

  看來章越不是拿應酬之作敷衍自己,這一篇文章著實是好。

  韓琦如此想著繼續看下去,等到文中寫至委婉規勸自己的諫語時,不由眉頭一皺對一旁跟隨了他幾十年的都管:「豈有這等言語?」

  都管見韓琦如此在旁道:「若是相公不合意,打回去便是。」

  ……

  韓琦點點頭將紙一拍,但忍不住又重新拾起當讀至最末之時。

  韓琦忍不住站起身來,但見嘩啦一聲水響, 韓琦赤足離盆而起踏至地上,腳盆旁兩名洗腳婢女給韓琦此舉嚇得一跳,不知何故忙坐在一旁。

  韓琦光著腳於房中冰涼的地上踱步片刻,然後舉著文章對一旁的都管道:「好, 好,觀文可知這子的胸襟度量,致君澤民之道……」

  「真不愧是有為之才,此人若登相位,二十年後還有誰記得我韓琦。」

  都管躬身道:「相公說得是,不過之前的……不如打回去讓章度之改寫。」

  韓琦想了想擺手道:「不可,如此壞其意也,本朝文章讀書人間最推崇范文正公的《岳陽樓記》以及歐陽永叔《醉翁亭記》,我看此子此文一出可附二公文章之後,堪為本朝第三至文也!」

  都管在旁稱是道:「相公真是愛才惜才!」

  韓琦笑道:「豈是愛才惜才,我為何讓章度之給我寫文?此子日後若登相位,憑著這篇文章,老夫身後便不怕人非議。」

  說完韓琦不由大笑,然後看著文章中諫言於是道:「些許不遜之詞,也就罷了。你再看這字文與字合,天下不出第二人之想。」

  「天下能有幾人寫出這般好字,又有幾人能寫出這般好文!」

  都管笑道:「相公說得是,聽聞外頭求章度之書法的京中百姓不知多少,聽聞一字十貫也是難求他的墨寶,僅憑此文三五百字,那就是三五千貫錢啊!」

  韓琦笑道:「區區錢財何足計較,此文才是要緊,此文一出怕是要洛陽紙貴了,如此三五萬貫也是要的,此文你當用心藏好,日後若我韓家出了什麼不孝子孫,將此文抵當錢財,也夠他一生一世吃喝不窮了。」

  韓琦看著此字再三嘆息,然後對都管道:「立即請京師最好的匠人將此文刻碑!此文可垂範千古!」

  韓琦命人刻碑之事,數日之後即是傳出。

  京師中為顯貴撰文的人不少,不少讀書人都覺得這些人賺了錢了,不過品格卻有些低。

  大多數人聽說章越給時相韓琦寫文時,初時不免抱著這樣的看法。你章越堂堂狀元不也得拍宰相的馬屁么?

  不過大多數人都是懷著這樣的心情來讀這篇文章。

  但這安國寺塔記真正傳出之後,京師的讀書人們讀了后,都是大為改觀,這不是歌功頌德之文,而是正大堂皇者,亦見讀書人之節概。

  不過最轟動的,還是有一次韓琦不小心在宴會上將章越這篇原稿借給同僚們看后。同僚們無不讚歎此文書體之規範,堪稱《蘭亭序集》那般每個讀書人書法臨摹的範本。

  經由這麼一推崇,安國寺塔記成為了可與岳陽樓記,醉翁亭記並稱的天下第三至文。

  於是讀書人們爭相借著抄錄背誦,臨摹字體,一時之間文章的名聲再度借著京師傳遍了天下。

  而這篇安國寺塔記影響最大的還是太學學生們,甚至因此文一度影響了數年後的朝廷科舉文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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