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八十一章 翁婿聯手
吳家上下都看得出吳充與李太君對章越的看重。
吳安持他與章越平日尚交好,但令吳安詩卻有些不是滋味。
章越一口飲子喝下后,頓時覺得生津,唐宋的飲子就相當於王老吉,五穀雜糧,說是藥材其實就是一等飲料。
章越笑道:「家裡的紫蘇飲子再好不過了,小婿每次來都要喝上一碗。」
吳充, 李太君臉上都是笑意。吳充對李太君道:「既是如此多包些紫蘇飲子,讓三郎帶回家去。」
李太君笑道:「老爺有所不知。這紫蘇飲子方子不難,只是熬八個時辰,還要三蒸三溫方可。」
吳充恍然。
李太君笑道:「如今老爺也回朝,我看你們翁婿同朝為官,以後多半又在同一個衙門公事,三郎放衙后便來府上喝碗茶湯好了。」
章越笑道:「太好了,那小婿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看著翁婿和睦的樣子,一旁的吳大娘子心底則想到, 為何說是榜下擇婿呢?以往每次放榜官員們為了爭個進士女婿幾乎都打破了頭。
甚至連堂堂宰相也不例外,為了爭個女婿,不顧臉面親自下場。
很多高官的兒子多不成器,難以栽培,或許不願吃讀書考進士的苦,為了免得富不過三代,故而高官們都著重培養女婿。
自己的夫君歐陽發,爹娘們其實也曾寄予厚望。不過歐陽發卻一直遲遲考不上進士,如今更不可能了。故而這一次回門十七娘風風光光的,倒是把自己這個作姐姐的比下去的。
吳大娘子心底不由有等怨氣,為何十七的命這麼好,爹娘如此費心替他挑這般佳婿, 而自己卻,當然當初歐陽發也不是不好,只是和章越一比……十七娘是她妹妹, 吳大娘子也知怨氣不能朝她去,那這氣朝誰撒去?
「娘子吃個李子……」歐陽發笑著遞來給削好的李子。
「不吃……」吳大娘子給歐陽發甩了一個臉色。
歐陽發一愣, 不免想到, 不吃就不吃么,自家娘子無緣無故生什麼氣么?真是莫名其妙!
一旁吳安詩對歐陽發投以同情的眼光。
之後一家人吃飯,飯吃完后,吳充讓章越隨自己至書房聊天。
吳安詩,吳安持,歐陽發看著這一幕不由感慨了一番,吳充找他們說話,除了說些家事還能說什麼?
但吳充找章越卻可以說朝堂上的事。
大家有心要插嘴也說不上話啊!
書房裡,吳充讓章越坐下后道:「我在河東時聽過你直諫官家的事……」
章越道:「小婿當時一時衝動,不及細想,故而冒失而言……」
吳充道:「老夫不是指責你,為人臣者怎可無剛骨,當初先帝要封溫成皇后,我與歐陽公冒犯上諫,最後我出貶知高郵軍,數月之後,先帝又調我回京為群牧使判官, 還賜五品服色嘉獎之……」
章越明白,岳父也有年輕時, 硬剛皇帝之舉。
所以嘛, 什麼官家覺得岳父身子不好不願讓他在京都是假的,原因是你當眾頂撞過他。
不過仁宗皇帝也沒辦法拿官員如何。
岳父貶去高郵軍不過數月,仁宗即迫於輿論壓力,不得不將他召還回朝,還賞了一個五品服色,過了一陣才被打發至地方磨練。
「若事事不敢拒之,那麼官也不要當了。衙門之間的傾軋侵佔,衙門內部爭權奪利都是數不勝數,若事事都要忍字了之,下一次再有人侵至頭上,又當如何?官場之上官聲最要緊,你如今犯顏直諫的名聲很好,固然一時失了官家的聖意,但是你是一個要事功的官員,有這個名聲在身,以後行走在官場上,旁人就要多掂量掂量了。」
章越道:「老泰山的話的小婿明白了,這就是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今日你不去爭,明日就有人欺至你頭上來!」
吳充點點頭道:「正是這個意思,但也不是這個意思。爭字不能放在面上,而是要放在裡面,好比這靜字藏了一個爭字,作到這一點你方算是入門。」
「同樣既是為官,有一句話你要記在心底,念高危,則思謙沖而自牧;懼滿盈,則思江海下百川。」
章越問道:「小婿受教了,敢問老泰山,如今官家心底到底意欲如何?」
吳充道:「自古以來,君王登基之後,無不想有一番振作的。你不是善易經么?拿著乾卦看一遍,依卦辭而行是。」
「九一是潛龍勿用,君王登基后都要諒陰三年,不敢輕易有所舉動,九二是見龍在田,利見大人,這時即是招攬黨羽,尋找支持,到了九三九四則是轉折之時,君王能否成事還是在看是否終日乾乾,夕惕若厲,九四或躍或淵,成則是九五飛龍在天,不成者就蟄伏於深淵。」
「讀了乾卦你便知道,古往今來的帝王都是如此。所以不用揣測皇帝在想什麼,萬變不離其宗。」
章越恍然大悟,然後問道:「那麼官家起濮王之議,是九二還是九三?」
吳充道:「略急了些許,但也不算是昏招。不過濮王之議之事,咱們翁婿尚不用牽扯,明哲保身為重。我這次八成是要堂除度支副使。而今日面聖,官家親口叮囑要我一上任即輔助三司使查陝西諸路的帳……」
章越一聽心道,這可是得罪人的事啊。
章越道:「計相曾尋我談過此事,我探聽他的口風,他似怕得罪人故而設法拖之……」
吳充道:「我早有所知,否則官家既委了他查賬,又怎麼會要我協力。」
章越不是不厭惡陝西各路官吏大舉貪污,虧空軍費之舉,但是得罪的人事不好乾啊!
這一查若查到底,要得罪多少官員?陝西各路有幾個官員是乾淨的?這事說白了就是不上秤沒四兩重,上了秤一千斤打不住。
吳充道:「此中分寸我自省得,不過如今我新官上任,不可違背皇命,那麼第一件事就要將帳查清楚……」
章越心底直呼溜溜溜,岳父牛逼啊,這事都敢往身上攬。
為了作假賬,陝西各路官員肯定已經賄賂好了度支司的上下官吏,吳充要查賬第一個要對付就是自己衙門的屬吏。
吳充道:過從慶曆以來,陝西諸路的賬目浩瀚,以如今度支司的書手光將帳查清楚怕是最少要用三個月。更何況我怕其中有貓膩,因為陝西諸路為作了作帳,必是行賄本司之內的胥吏書手。」
「故而這一次查賬,我打算調你們交引監的人手來辦此事!」
章越一聽當即拍胸脯道:「老泰山此事不在話下。要多少給多少,本司別的不多,但熟悉於賬冊之人手卻是不少。」
吳充聽了欣然地點點頭。
數日後,吳充的任命正式下達。
入駐度支司。
三司最高長官是三司使,原來有三司副使,但被革除了。
之後三司各設一個副使,簽署其公事。
度支副使,相當於度支司的一把手。
同時度支副使於三司使,是一個介於下級和副手的地位。
吳充出任度支副使時,第一件事便是向各司判官及屬吏們宣布,自己奉了皇命要會計慶曆以後陝西各州縣的帳籍!
判官與屬吏們聽后都是不以為然,這事有說不是和沒說一樣么?
呂公弼上任后第一件事便是要查陝西各州縣的帳,但最後呢?最後不了了之,此舉是犯眾怒的。
一個是卷宗太多繁多,另一個就是大家不願意查。
反正說辭都想好了,帳不是在那麼?
整整一個庫房一堆的賬冊,你吳充有本事自己一個個去查。
反正各等陰阻的手段在衙門中簡直不要太多。
吳充一下令后,下面官吏十分積極地將陝西的卷宗賬籍一卷一卷地堆成了一座大山放在屋裡,再派出十幾名『慢手』,也就是衙門有名的上了年紀的,老眼昏花的書手負責查賬。
下面的官吏們準備好這些后再看他笑話。
吳充見眾下面官吏勾結起來怠慢沒有說話,頭兩日都是坐在公廳里看書,至於查賬的進度不問一句。
到了第三日起,吳充到了庫房裡一看,兩日過去了,十幾個書手的工作量幾乎忽略不計。
甚至庫房裡十幾個書手,只有五六人在做事,其他人都在偷懶。
於是吳充大怒訓斥了一番這些怠慢的官吏們,眾官吏們都是偷笑,至於面上都是誠惶誠恐地接受了批評。
次日之時,吳充專門撥一間庫房,之後從交引監調來五十名書手來查賬。
眾人都知道如今管勾交引監的章越,是吳充的女婿。
見此五十名書手抵達度支司,度支司的眾官吏們才知道吳充要玩真格的查賬了,頓時一時都有人慌了手腳。
當夜就有兩名書吏至吳充官廳承認自己有弊情,暗中收了陝西官員的賄賂作假賬。
吳充沒有擺出嚴查到底的架勢,而是好言安撫了這兩名書吏,與他們說這是自己上任以前的事,自己絕不會動手追究二人責任。二人聞言后是感激涕零。
這便是章越從吳充那聽來入主三司副使后十幾日的事,在岳父的點撥下,他開始了解之前他所言官場鬥爭的精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