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九十五章 離開
韓琦走後,章越不由心潮起伏,自己的眼界與格局比起韓琦而言還是相當的不夠啊。
想到這裡,章越不免愧疚,聽著交引監門外侍從高喝,車馬遠去的聲響,心底那麼些許的委屈略略放下。
但章越轉念一想, 不對啊,自己被韓琦罷了官,怎麼最後聽著他這一番車軲轆話,還好似欠了他一個大人情一般,這不是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嗎?
章越此刻可謂百感交集。
暗色之中一旁蔡京行至問道:「判監,韓相公說了什麼…」
章越看了蔡京一眼,對方的神情很複雜。
章越道:「相公親自來告訴我罷官之事。」
蔡京聞言略有所思,似有那麼些盼著這個答桉,但也有些不盼著。這全因自己之前與他說了那一番話之故吧。
蔡京道:「恭喜判監, 韓相公親至一趟,既有此說辭,是對判監的器重之意,日後定有起複重用之意。」
章越笑了笑對蔡京道:「別說這些了,早些睡吧!」
蔡京道:「判監,方才吳副使府上來人,讓他回府一趟。」
章越心知該來還是要來,自己被罷官的事,岳父和十七娘也是知道了,自己回去總要有一番交待的。
馬車上韓琦對親隨道:「章越既退緋袍魚袋,即不願再為官,如此就卸了他的官職。」
親隨道:「可是如此諫官必拿此說事,開封百姓亦是不肯。」
韓琦道:「不用明著貶他, 令另一朝臣為判交引監即是。」
親隨恍然,這也是趕人一等方式。
官家要罷樞密使張升, 韓琦怕面上不好看,因為新皇帝一登基即罷黜重臣,說出去不好聽。故而韓琦便請富弼回來擔任樞密使。
故而有一段日子, 張升與富弼二人同樣身為樞密使。不過張升很知趣無論是樞密府還是早朝都不去,故而真正的樞密使還是富弼一人。
章越也是如此,不給你新的任命,直接罷你的官嘛,會被輿論罵死,故而韓琦這邊安撫了章越后,那邊便用這個辦法。
不過這個處置對章越也是不虧,雖沒官作,但俸祿照拿。
將來要起複也容易,直接改個任命就是,不用走上上下下的程序。
韓琦斟酌了片刻道:「取代章越判交引監的人,也兼鹽鐵司判官,人選嘛……就薦常州知州陳襄。」
陳襄是章越老師,正在常州任知州,如今政績卓著。由他判交引監,可謂給足了面子,也不會得罪了章越。
親隨感嘆道:「國公對章度之可是真看重啊。」
韓琦默然片刻道:「老夫以宰相之尊, 屈駕來見此子, 怕是會遭人口實, 說老夫不重身份了。」
「相公言重了,章度之如今名聲不顯,但二十年後,天下皆知相公此舉與蕭何月下追韓信一般都是千古佳話。」
聽了親隨之言,韓琦聞言撫須道:「我不敢自比蕭何,章越亦不是韓信。但此子功名他日怕不遜於蕭韓二人。」
親隨聞言瞠目結舌,沒料到韓琦對章越評價這麼高。
蕭何韓信都是開國功臣,還有什麼功勞比開國之功還高的?
韓琦掀開車帘子,但見一輪滿月正於汴京城頭冉冉升起,夜風徐徐隨著馬車行駛亦是吹入了車簾內。
韓琦看向了明月,美須迎風而動心道,這月色真好。
次日章越到了吳府與十七娘交待了自己被罷官之事。
十七娘聽了倒是沒太意外,而是道:「那麼官人下一步有什麼打算呢?」
章越道:「我本想與娘子商量是否回閩中老家,不過此事還要聽娘子的。」
十七娘道:「官家想回浦城啊?那倒不錯,官人還記得,我們初識就是在我家的書樓。」
章越回憶起這一幕道:「是啊,書樓那麼多藏書,也是該有人好好打理打理。」
「那麼相公就打算回鄉耕讀。」
章越道:「確有此意,否則也不知作何營生了。娘子我對不住你,沒能給你博個誥命……」
十七娘不由莞爾道:「相公打了奸臣就該想到有此事了,如今才與我說這些,倒是顯得矯情了。」
章越不由尷笑,十七娘道:「如今哥哥嫂嫂一家都搬來了汴京,咱們章吳兩家在浦城如今也沒什麼親戚,我看官人你還是在汴京找個營生吧。」
「作何營生?」
十七娘道:「官人你忘了你可寫得一手好字,還有刻章的本事。」
章越一拍腦門道:「我真煳塗,倒是忘了這些。」
十七娘抿嘴笑道:「官人,看來咱們家在大相公寺的鋪子又可重新開張大吉了。到時候你寫字來,我給你磨墨,你刻章來,我給你磨刀,你看如何?」
章越聞言但覺得這樣的日子也不錯,握住十七娘的手道:「好啊,如此說來,也是神仙眷侶般的日子了。」
不過章越道:「不過汴京雖好,但卻是太喧鬧繁雜了,這陶淵明所言的心遠地自偏,我是辦不到。」
十七娘道:「這個容易,我的陪嫁有處田莊就在汴京近郊,莊子里有五六十個庄丁,數百畝的地,官人若要個清凈地方最好了,僅是這莊子的收成,就足夠我們一家子衣食無憂了。」
章越覺得罷了官,還不用尋營生,還有被動收入。
果然娶了個有錢的老婆就是好,簡直可以令男人少奮鬥二十年啊!
章越按耐住喜色道:「那我與娘子便結廬在此,咱們這就收拾,住在岳父家中也多是不便。」
十七娘聞言笑道:「官人你如此著急搬家,不會是羞見我爹娘吧。」
見十七娘一語道破了自己的心事,章越仰天打了個哈哈,強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十七娘道:「爹爹早就知道了。」
「那老泰山沒說什麼?」
十七娘似笑非笑地道:「沒有。」
章越聞言長出了一口氣。
夫妻二人走到院中,十七娘對章越指著院中的花圃言道:「官人今年菊花開得特別好!」
章越嘆道:「我想起當初期集時,與人爭論菊花落英否?之後公務纏身一直不暇種盆菊花來看,但如今倒有大把功夫了。」
十七娘聞言一愣,抬起頭看著章越的臉色。
數日之後,汴京城西北一名騎兵手持一面上面寫滿字的長布急馳而入,沿途的汴京百姓無不訝異地看著對方,驚疑不定。
但見騎兵沿途大呼道:「大捷!大捷!西北大捷,西北大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