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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百九十八章 太平宰相

  李憲奏章未送至時,吳充離開崇政殿,他是心底氣不能平,而文彥博,王安石,馮京則留身奏事。

  官家煩躁地踱步半晌,王安石對官家言道:「臣子懼難,此事恐怕還需陛下自定方可,天下之事哪有不冒些風險的。」

  文彥博看了王安石一眼。

  「陛下,李憲報捷!」

  官家看了李憲的捷報,頓時大喜。

  「木征一敗於渭源,二敗於抹邦山,三敗於臨洮城下,焉有再戰之理?」官家喜不自勝,可惜吳充此刻不在此地,否則他真要好好誇誇他。

  馮京道:「陛下,章越,王韶雖一再大勝,但木征不服,則不算真正勝了。而且王韶殺傷甚重,人心如何能服?」

  官家舉起捷報道:「木征服不服又何足道哉?李憲言章越渭源經略有功,安撫番民十數萬,如今又破了木征,不僅洮水以西的羌人,紛紛渡水來投奔,懇請舉種內附,連熙州堅城的鞏令城都不戰而降了。」

  馮京聞言心道,連鞏令城都望風歸降了,如今說來,木征真有幾分大勢已去之狀。

  文彥博,馮京二人傳視捷報。

  王安石亦看到捷報言道:「章越上奏要冊封木征之弟結吳延征,臣以為可以封為禮賓副使,熙州蕃部鈐轄,此外結吳延征與木征同父異母的,可以再封其母為縣君,如此以結吳延征號令熙河兩州蕃部,統其部族為朝廷所用,如此木征降與不降,都不怕兩州蕃部不歸心。」

  官家霸氣地道:「准卿所奏!」

  文彥博,馮京看了捷報,也是觸動。

  文彥博不由道:「王韶真乃天生帥才,而章越為經略之臣,這二人相得益彰。」

  馮京道:「之前還慮要不要留臨洮城,如此看來是臣短視了。」

  王安石則繼續道:「不過陛下,如今雖有結吳延征,但木征則可令章越,王韶繼續招撫捉拿,木征若降,將兩州蕃部一分為二。萬一木征勢弱轉去投董氈,夏人也是後患無窮。」

  文彥博,馮京心道,這時候應恭賀官家大捷,收復熙州全境,哪知王安石完全沒有意識到這點,反而是與官家繼續討論事宜。

  官家竟也一時忘了這點,與王安石道:「可以讓章越,王韶招撫木征,至於李憲奏疏上所奏章越所請,一律答允他!朕要令他收復……收復……」

  官家說到這裡言語激動,一時竟說不下去了。

  文彥博,馮京皆道:「熙州本是中國地,久為狄夷所居,如今重歸我漢家,臣等賀陛下武功!」

  官家眼眶泛有淚光地點點頭道:「吳充何在?」

  這時候聽得殿外簾幕下立著一名小黃門,連忙上前道:「陛下,方才吳充出殿時為一群官員所質問……」

  ……

  這時吳充給謝景溫,唐坰等一群官員尋至。

  御史謝景溫作為王安石姻親,因彈劾蘇軾一朝名聞天下,當時呂公著罷御史中丞后,王安石故意不讓人再任,有意讓謝景溫成為御史中丞。

  但之後其兄謝景初說你這做法太無恥了,顧及一下咱們謝家名節可否。謝景溫當即為了表示與王安石劃清界限,彈劾了王廣淵,薛向等人。謝景溫又怕王安石不高興,又在李定之事上支持了王安石。

  反正謝景溫的反覆此舉,讓王安石和大多數官員都不喜歡。

  與謝景溫一併在旁還有唐坰。唐坰與謝景溫有些類似,但他更激進。

  變法之初,他便附和王安石,上疏言青苗法不行的緣故是因有大臣反對,只要將韓琦等人斬了,就可以實施成功了。

  王安石一看此人說法與王雱如出一轍,肯定是咱們支持新法的同黨啊。

  於是王安石讓鄧綰推薦此人出任御史,官拜太子中允。

  但唐坰被提拔后,王安石發現他有問題。

  唐坰有一個習慣,就是好廟堂之是而非之。

  大家都反對的,我偏偏贊成,大家都贊成的,我偏偏反對。

  謝景溫好歹是自己姻親,再如何不會詆毀自己,但唐坰成為御史后,是見誰都咬。此人就是個愣頭青啊,簡直毫無官場經驗,也沒有任何邏輯可言。

  一般而言,用官舉薦都要經過一定考核。

  最基本的一個官場規矩要懂,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知道尊卑禮數,一個舉薦后不說黨附吧,最少不能連舉主都噴吧。

  最後能夠進入宰執視線,至少經過好幾輪的篩選,無論才幹,人情世故都是上上之選。

  可是唐坰這人連最基本的都辦不到。

  但王安石當時被攻訐太急,一時用人不察地將唐坰給舉薦了。

  王安石有些後悔了,對唐坰不是那麼重用了,並有意疏遠。

  眼下吳充從殿上退下時,謝景溫,唐坰二人帶著一票官員逼至吳充面前。

  唐坰咄咄逼人地質問吳充道:「木征之叛,是令婿逼之太過嗎?」

  吳充大怒,唐坰區區一名太子中允,居然敢如此逼問宰執。

  不過見唐坰鼓動了不少官員,吳充淡淡地道:「吾婿有五人,汝問得是吾何婿?」

  「當然是章度之!」

  吳充拂袖道:「此一派胡言!」

  說完吳充欲下階,唐坰卻直攔在他的身前。

  吳充色變,一名御史居然敢攔住宰執的去路,唐坰抬手向天邊一拱道:「唐某為生民正言,為綱紀而論,為諸位同僚請問,為何執政支支吾吾?」

  吳充何嘗見過如此膽大的御史,鐵青著臉不說話,幾名年輕的官員亦是附和。

  唐坰道:「敢問樞相是怕了什麼?諸位今日都是見證!」

  吳充只得硬著頭皮道:「你且說來。」

  但見唐坰正色言道:「敢問樞相一句,若我軍奪臨洮,則大軍屯兵臨洮,兵馬暴露在前,若夏人與董氈率軍前來如何應之?」

  吳充一愣,這唐坰確非無才。

  唐坰又道:「我再問一句餉道漫長,從秦鳳路每年都仰仗朝廷抓疏費錢一百七十萬貫,而古渭,臨洮更遠幾百里,生民何其無辜,要秦鳳路,以及整個陝西路的百姓無妄背上如此沉重的稅賦。」

  唐坰這句話說得大義凜然,一句生民無辜,讓自己站在了道德高地上。

  吳充反問一句道:「若你要如何為之?」

  唐坰道:「若是我當不為此無為之舉,讓章度之,王子純招撫木征,以臨洮城還之,授木征以官爵,令自守岷,洮,領諸部族之外臣,實不必屯兵塞外,列置郡縣,以至於費力費財,使朝廷不堪重負!」

  「再問罪章度之,王子純,使從此以後邊將不可再貪功擅開邊釁!」

  謝景溫道:「樞相,當年漢唐令西域,突厥臣服,也是以羈縻,而非列以州縣。至於治罪就不必了。」

  設置郡縣,而非羈縻。

  吳充這就不清楚了,為何明明渭州(通遠軍),熙州本就是漢唐故土,官員們一定要以羈縻,而非郡縣呢?

  不少官員都在身後附和。

  唐坰傲然道:「還請樞相明白,當年韓宣相費六百萬貫經略夏國而一無所成之事,這臨洮之費恐怕更勝過此役,最後也是徒勞無功。到時候支持此事的樞相就是本朝千古罪人,試問一句,到時候不是一死了之,還開棺問罪,敢問樞相當的起嗎?」

  唐坰這一番話說得冠冕堂皇,詞鋒犀利之極。

  最後開棺問罪,令吳充暴怒。不過吳充額上青筋爆出,不過他沒有選擇爭執,大臣與小臣爭執本就是失體統之事。

  而且這時候說什麼都是錯,唯有沉默以對,這帳以後再算。

  ……

  唐坰不覺得自己逼問執政有錯,相反這是御史的本分。

  宋朝推崇的就是大小相制,御史更是皇帝心腹,若宰執與為難,反而為自己博得了耿耿直名!

  這時候一名小黃門趕至道:「吳相公,陛下召見!」

  唐坰聞言對左右微笑道:「必是我等言語上達天聽了,我等在此坐等此賊辭官!」

  吳充看了唐坰一眼,不出一句言語,默然返身回殿。

  唐坰笑著目送吳充返殿,吳充頸部這幾年生有一個大節,且越來越大,故走路甚為不美觀。

  如今在唐坰目送下,吳充背影看得甚為可笑。

  不過遠遠看去,崇政殿竟出現了明黃色的傘蓋,不知何故官家竟親自走出殿外。官家見吳充正在走台階,竟親自降階相迎。

  這一幕確實出乎了唐坰等人的意料。

  吳充正值狼狽之際,卻見官家親自降階相迎,不由吃了一驚,正要下拜卻為官家雙手扶住。

  吳充道:「臣身子不適,勞累陛下親迎,不知有何急事?」

  此刻王安石,文彥博,馮京等人都是隨行在側,但見官家對左右道:「昔日太皇太后遇神仙託夢,言了七個字『太平宰相項安節』,仁宗皇帝命人在朝中找了許久,沒有這個項安節此人。」

  「有一日太皇太后見朝班中的吳卿,便對仁宗皇帝言道,這正是項安節啊!」

  這則典故朝中很多人都知道,包括吳充自己。

  不過眾人都拿之當作一則軼事而已。

  如今官家對吳充道:「如今朕方知太皇太后所言不虛,吳卿真是朕的『致天下太平』之宰相!」

  唐坰遙見吳充感激涕零地拜倒在了官家面前,不知發生了何事?

  頓時唐坰,謝景溫二人覺得自己的臉突然之間有些疼。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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