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


  這師叔其實還算是有點良心,總算沒有放任她的腿就這樣廢掉,關鍵時刻還是發了一把良心將它治好了,還順手將她這三天來積累的大傷小傷統統給撫平了。


  雨歇表示很詫異,他可是袖手旁觀了那麽多天,她根本就沒想過他會管這種小事。


  金蟬子淡淡地瞥她一眼,對她驚訝到入骨的眼神不以為意:“你以為,本座會讓你以這般模樣入妖界?”


  這語氣裏的嫌棄是怎麽一回事?!

  雨歇:“……”這個師叔實在是太不討喜了!

  當天晚上雨歇一身輕鬆回了自家院子,精力充沛到她都想找個人來揍一頓。她也沒進屋子裏去休息,直接坐在杏花樹上等著。結果等了半天也沒瞧見阿玥過來,反倒等來了一個傀儡仆從,轉達阿玥的意思,要兩個時辰後才能過來。雨歇望天,現在天色還早,但是兩個時辰後也是入夜的時間了。以往那個時間點,她早就上床睡死過去了。


  不過阿玥這麽說,自然是有他的道理。


  雨歇抬頭看了看天色尚早,現在這麽耗著也不是個法子,便想著找個人去騷擾一把。思來想去之後,跳下樹徑自跑向岑碧青的院子。


  不像雨歇的院子裏有一棵詭異的杏花樹,岑碧青的院子不是很大,但卻空曠得可以。一口古井,三牆女藤,角落裏栽了些極易養活的鳳仙花。小屋不大,簷柱上朱紅斑駁,沾染了濃重的歲月痕跡,整個感覺故意森森。


  雨歇還記得第一次來這裏看岑碧青時,還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一踏進這裏就忍不住屏息靜氣,都不敢說一句重話,隻感覺時光在這門內凝滯住不再流轉。她還詫異阿玥怎麽會給他選了個這樣子的院子,後來一問才知這是他自己選的,原先的院子雖不算華美,但也幹淨利落,奈何這小家夥眼界獨特,愣是看不上眼,反而扒住這破舊小院不肯走了。


  雨歇回去後想了許久才想起那駱璃說過,跟龍神分開之後,她就一人帶著孩子獨居在人間江南,煙雨蒙蒙之地,她在西湖邊置辦了一處宅子,並不是很大,母子兩人平日裏就住在那處,也不算招眼。雨歇若有所悟,大概他以前住的那宅子跟這小院有些共通之處吧。


  時日久了,雨歇對岑小童子其實有了一些很大的改觀。這娃生得好,還聰明,學習起法術根本就不廢力氣,基本過目不忘一遍通過。雨歇雖然怨念,她討厭聰明人!但是也不得不承認這樣的小孩子讓人省心。也幸好他省心,若是個不省心的,以她那副臭脾氣保不準將他丟出去喂妖怪了。


  也因此,她雖然還是不喜歡小孩子,但是倒也學會以平等的眼光去看待他……他事事都做得不比她一個成年妖怪差,若不是這七年多歲的差距擺在那裏,恐怕這岑小童子是要比她強的角色。雨歇又是吃味又是欣慰,在這種糾結的情緒下,漸漸的,就把他當作了自己人。


  這絕對是一項巨大的進步,沒瞧見雨歇到現在還沒有學會用平等的眼光去看待西風麽?


  岑碧青坐在門外台階上,靜靜地望著那叢鳳仙花。


  雨歇側目,這小家夥來這裏的一年時光裏,倒是有不少的變化,便是她成日裏看著,也能看出這其中的改變來。他的個子也抽長了不少,與雨歇站在一起,可以到她的腰上胸下的位置了。四肢像是雨後的春筍抽了出來,細細長長有著少年郎獨特的味道;臉上的嬰兒肥也去了一些,眉眼慢慢長開,雖然還是青澀,但總算有那麽點味道了……當然,看起來沒有初來時那般可愛。


  雨歇忍不住捂眼,這家夥,怎麽越長越妖孽!這張情婦一般的臉是為了哪般?按著這個趨勢長下去,雨歇實在是很難想象出他最終長成定型了究竟會是個怎麽禍國殃民的樣子?畢竟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她這般純潔的姑娘身邊多的是一些純潔高雅的人,這般妖孽的委實不多。


  他算第一個。


  如果不是她當初嘴欠對駱璃說了一句,“你家小女娃長得不錯麽!”並且得到了更正,恐怕她到現在都沒辦法分辨出這娃究竟是男是女。老實說,他的五官雖然極其精致得像是假的,但是勝在很立體,並不是那種軟趴趴的顯得女氣的感覺,感覺跟曼陀羅那騷包完全不一樣,隻是這眉裏眼底的魅意橫生……到底算是怎麽是怎麽一回事?


  他娘是鯉魚,他爹是龍神,怎麽這兒子卻是個狐狸精的長相?

  雨歇現在如是想。隻不過在不久的將來,在她真正見識到了什麽叫作真正的狐狸精之後,她才終於懂得,便是狐狸精恐怕也長不出岑小童子這樣的麵相來!


  紅顏禍水!


  雨歇抱臂嗟歎,已經預見了他不遠的未來,若是沒有絕對強悍的實力,必然不會平穩一生。


  “姑姑,有事?”他抬起長長的眉睫,神色有些冷淡,但並不算疏離,尖尖的眉尾微微揚起,帶著絲絲點點的暖意——雖然並不多。從這個角度看去,整張臉豔麗得驚心動魄觸目驚心。


  雨歇勉強忍住移開眼的衝動,美男她見多了,就連那最討人厭的西風也是個一等一的美人,但是美到近妖的娃娃,實在不多。她一手叉腰,為自己增長了些氣勢來,被金蟬子壓抑了許久的禦姐風範終於爆發出來:“怎麽,沒事不能來找你?”承認吧,她就是一個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超級沒種又沒品的蛇妖。


  岑碧青沉默:“……”


  雨歇於是搓搓手,瞬間猥瑣化。怎麽辦?這個麵無表情的樣子真的是一不小心戳中了她的萌點,好像蹂躪他啊!

  “明天我要去妖界了。”雨歇攤攤手,挨著他坐下,“來跟你告個別。”


  他麵無表情地點頭,帶著點冷豔的意味:“我知道了。”


  雨歇雙手環胸,“你沒點表示麽?畢竟我這麽一去都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來呢。萬一回來的時候你都已經長大娶親生娃了,你說怎麽辦?嗷嗷嗷……”


  你就抽吧!


  他看了她一眼,冷冷地說道:“走好。”


  雨歇頓生哀怨的情懷:“……真是太沒誠意了!”一隻爪子控製不住地從衣袖底下探出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按上他的腦袋,一陣亂搓,頃刻之間便將他那一頭柔順的頭發給揉亂了個徹底。“老娘想這麽做已經很久了!”她嘖嘖喟歎,“發質不錯!手感甚好!以後你去了人間要是混不下去,還可以剪了賣錢,憑這上好的材質指不定能賣上一筆小錢來花花。”


  岑碧青忍無可忍:“……放手!”


  雨歇做出一副誇張的驚訝狀:“哎呦哎呦,這是生氣了麽?表情好豐富,真是好可愛啊!瞧你平日裏一副少年老成的樣子實在太沒勁了,小孩子就該是這樣啊!”繼續努力揉!


  “放手!”聽著有點咬牙切齒的味道。


  “不舒服麽?我覺得挺好的呀。”雨歇作出一副納悶的樣子,心裏暗笑,一直都是她被人家當個包子一樣的揉,偏偏還不能反抗,如今總算是找到一個比她更包子的包子了!她不揉個徹底怎麽可以,以後想起都會覺得太對不起自己啊!“哎,你這什麽頭發,竟然揉不亂!這不科學啊不科學!”繼續努力使勁揉!


  ……


  與岑碧青如此如此這般這般交代完之後,雨歇不甚滿意地瞅著他那頭依舊沒有絲毫淩亂的頭發,各種可惜。本想繼續與他談一會心,奈何人家不歡迎,於是直接被掃地出門。雨歇暗罵這小子過河拆橋沒良心,還是收起了狼外婆的大尾巴,乖乖往回走。


  本想回去自家院子等著阿玥的,結果走到半路又忍不住折了個彎,轉去了師傅的院子。她感覺自己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到師傅了。事實就是,自從他將她托付給這個師叔以後,他連每隔一段時間的一次的見麵都省掉了,一天到晚一年到頭也不知在忙些什麽,整日都是不見人影的。平常想要見到他就很難,如今他不主動出現,再想見他,那就是難上加難。


  所謂的神龍見首不見尾,大概就是指自家師傅這種的。


  雨歇:“哎!!”


  師傅很忙……真的很忙。


  雨歇有些怨念,這怨念平日裏還真看不出來,但是當金蟬子說要帶她去妖界而且她的師傅同意了時,好像一不小心就爆發出來了。她之所以答應得那般爽脆,不僅僅是因為自己想去,還是因為師傅的毫不在意。雖然這樣說自家師傅有那麽點不太好,但是他確實不是一個很負責任的師傅。或許是負責任的,隻是沒有負在徒弟身上而已。


  雨歇扒拉著手指,如果他不同意的話,作為一個乖巧的徒弟,是絕對不會去妖界試煉的。可惜他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同意了,並且連一句交代的話都沒有。


  不知怎麽的,她有一種被賣了的感覺。這讓她有那麽一點矯情的不舒服。


  不管怎麽樣,她明天就要走了。


  此去經年,妖怪的歲月本來就不值錢,再回來時也不知今夕是何年了?是以雖然心裏還有兩分怨怪,但是還是決定來見見他,也算是一個告別。她再大的怨言也不會當著師傅的麵說出來,在他麵前,她永遠都是一個乖巧的弟子,雖然時時闖禍,但那也是出於無奈。


  雨歇模模糊糊有種感覺,瀟若對於她而言是不同的,不僅僅是一個師傅,還是她出了玄虛之境後見到的第一個人。這當然不是什麽雛鳥的情節,她是蛇,沒有那種逮誰誰是媽的情懷。雨歇想,約莫是絳仙老頭將她托付給了這個人,她信任絳仙老頭,以至於她願意把所剩不多的信任給他。


  一開始相處時,她是帶著點小心翼翼的試探的味道,不敢輕易將自己毫無保留地展現出來,可在這試探之外,她又下意識地想要討好他,這幾乎成了她的一種反射。畢竟她孤身一人被帶到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唯一一個認識的人卻是那麽的陌生,出於自我保護的本能,她既不敢完全的靠近他,又不敢完全的遠離他。這估摸就是一種寄人籬下者的基本心態,習慣性地戴著討人喜歡的偽善麵具過活。


  後來的後來,她知道他不會傷害她,是真的全心全意要保護她的。


  可是怎麽辦?

  她好像已經習慣了那種相處的方式了。雖不再是小心翼翼,生怕一步錯,步步錯那般擔驚受怕寢食難安,但是卻也將自己的本性下意識地壓製了下來,隻敢將自己聽話乖順的一麵展現給他看。


  這大概是一種病態的心理,雨歇也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有這種類似於少女的情懷,但是它是真實存在的,而且她發現自己改不過來。


  不得不說,這挺矯情的。


  自我嫌棄中……


  不管怎麽矯情,她此時此刻倒是真的想要快點見到師傅,在臨走之前繼續矯情一把。


  讓她無比失望的是,他不在。


  雨歇站在他的院門口,望著隱在竹林深處黑漆漆寂靜寥無人聲的屋子,隻覺得一股無力感從腳底油然而生。為什麽……總是不在呢?甚至連她將要離開時,他還是不在?他明明知道她要離開了不是麽?真的有什麽事情是那麽重要那麽脫不開身的麽?


  站了許久,也看了許久,雨歇終於還是長長地歎出一口氣來,一步一步轉身離開——算了,傷感什麽的,實在是不適合她這隻妖怪。她還是繼續沒心沒肺比較好啊!師傅不在,那就不在吧!反正她又不是一去不回來了!要見麵,機會總是有的。


  隻是師傅實在是太沒誠信了……他說過會陪她去人間走一遭,不知還記得麽?不知,是不是隻有她一個人還記得?不知……還要等到哪年哪月了呢?

  真是,遺憾呢。她其實真的挺像跟師傅去人間看一看的,可惜短時間內估摸著是難以實現這個願望了。


  漸行漸遠,竹屋小院徹底隱在一片繁茂蒼翠之中。


  在她身後,一道白色身影從林蔭深處緩緩踏出,望著她遠去的方向,立了良久,神色晦暗,看不分明。


  雨歇回到自家院子時,阿玥已經等在那裏了。雨歇歡喜地蹦躂上去,“阿玥,久等了。”


  阿玥迎上來,“沒有久等,我們也是剛到。”


  雨歇一怔:“我們?”


  阿玥往側邊錯開身,雨歇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這才看到站在杏花樹影子下的西風,現在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他這麽一動不動地隱在這林蔭底下,還真是難以分辨出來。


  雨歇遲疑的目光掃向阿玥,麵上尚算淡定,心裏已經抓狂。他怎麽會來這裏?!難不成她都要離開了,他都忍不住這一時半刻要來刺她兩句?雨歇握拳,他要真敢在這個時候觸她黴頭,她下手揍他時一定不會留情的!她發誓!


  “雨歇,”阿玥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袖,放低聲音說道:“這回試煉也不知你幾時能回來,相見不知期?你……以往的誤會,不妨今日都讓它煙消雲散了,可好?”


  雨歇差點淚奔,他們之間完全沒有誤會啊!而且這些個破事,說了那麽多年都沒有說清楚,要想在這短短一個晚上說清楚,你覺得可能麽?

  ——反正她覺得是不可能的。


  更重要的是,雨歇瞥了一眼那作石雕狀的西風,這家夥真的確定是來跟她冰釋前嫌而不是來找茬的?這種“我是大爺我怕誰”的態度是怎麽一回事啊?這不擺明了欠揍的麽?!


  她這樣想著,西風還真的動彈了。確切說,他是過來了,而且還是殺氣騰騰地過來了!


  雨歇幾乎全身肌肉都緊繃起來——這貨想要幹嘛?!

  他走到了雨歇的麵前,雨歇才發現不知何時起,他的個子竟然已經那麽高了?還是原來就這麽高?她記不清了……如今的她需要仰視他。她很不甘心,但這是事實,他已經比她高出一個頭了。雨歇猶豫地想著是不是該化出蛇尾巴來撐一撐場子?

  他突然伸出一隻手。


  雨歇大驚失色,看了一眼擋在前邊的,估計這個時候如果她發出攻擊的話容易誤傷,一番權衡之後,她做出了選擇,打算往後退兩步。


  手在底下被握住,西風默默地朝她搖了搖頭,眼裏帶著懇求。


  雨歇:“……”不帶這樣的啊!


  心裏雖然覺得別扭,她還是選擇了順著阿玥的意思,僵硬著身體一動不動的盯著他,死死地盯著他。那架勢翻譯出來就是一旦發現他有什麽異動,她就會毫不客氣地先發製人,一巴掌拍死他!

  西風的神色很不對勁,那模樣,看起來比她還要別扭。好像正在進行一場心理大戰,那攏在衣袖裏的手也是伸到一半便停在半空之中不上不下不動彈了。


  雨歇牢牢地盯著那隻手。


  良久,在他臉色紅了又青,青了又紫之後,他將手伸到雨歇的麵前,手心向上攤開,“給你的。”這話說的又是僵硬又是別扭,說話時連眼睛都沒有看著她,隻是不自在地盯著那棵杏花樹。


  雨歇狐疑地看了一眼他手心裏的物什,是串……鈴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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