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狂流之夜 第十八章 太子刀（七）
青石書麵消失之後洛爾弗蘭又回歸到在地床上的處境，這次沒有燈源，感官消失下他停在原地良久。
所有感官消失意味著他每向前或向後一步都可能走錯方向，也許下一步沒有落腳點也說不定，如果是這樣，恐怕他踩空後連自己正在墜落都感覺不到。
他在心裏取笑自己，笑自己已經中年還和小孩一樣幻想著希望。
肌膚沒有溫度，但他知道自己已經神經緊繃，汗毛直立，腎上腺素正拚命衝蝕全身。
洛爾弗蘭邁出了一步。他想到第一次和羅峰執行任務，當時整個小隊隻剩下他們，在敵人的包圍進攻下，兩人打完了所有子彈，狀況下他們很默契地抽出匕首看著對方，心裏隻有一個念想：
要麽生，要麽死！
洛爾弗蘭加快了步伐，但他感覺不到自己的速度在提升，盡頭是生還是死隻有穿過這段黑暗才能知曉。
結果是他賭對了。
重見光明後他驚楞在原地，這段黑暗的盡頭不是外庭，而是內庭！
洛爾弗蘭的身後，那麵青銅石牆高高屹立將外庭和內庭徹底分離，內庭不是宮殿，所有人都猜錯了，包括會長。
這根本不是宮宇，而是獻祭祀台！
洛爾弗蘭的眼前是一具爬滿紫藤蘿的棺材，看不出來是什麽材質，棺材安安穩穩落在由竹葉編織而成的浮空網床上，而在其四周吊墜著數不盡的剔透黑珠，空中傳來陣陣風鈴聲。
洛爾弗蘭沒有一點頭緒，從未有哪段曆史或是傳說記載過這種東西，身後的青銅石牆更像是用來囚禁這具棺材的獄門，這些紫藤蘿沒有根源，怎麽可能還會如此鮮豔，竹葉也是，至於那些黑珠，他隻想到了陪葬品。
洛爾弗蘭不敢輕舉妄動，他還猜錯了，羅峰和那些孩子也不在這裏。他環顧四周極速想要找到出口離開，從他進入到這裏後就感覺到不安，總感覺有人隱藏在光明處注視著他，透著一股仇恨，痛苦和失望……
“你見過我哥哥嗎？”有人在不遠處輕聲問。
洛爾弗蘭顫抖了一下，說話的聲音很小，但清晰的就像站在他耳邊。
“沒…沒有。”洛爾弗蘭麵露恐懼說道。
“你撒謊。”對方緊接著說。
洛爾弗蘭卻反駁不上，這一路上他連一具屍體都沒有見到，但在聽到對方說他撒謊的霎那意識提醒他，他見過他的哥哥。
“你們都撒謊，騙我，明明見過為什麽不告訴我呢？是哥哥讓你們這麽說的嗎？為什麽連哥哥都要騙我。你們都騙我。”
洛爾弗蘭啞口，他大概明白了為什麽會覺得那股目光透著失望，近在耳際的語氣裏都透著一股失望到極點的無所謂。
像是等待良人幾千年，期間來來往往走過許多人，但是無一人是他，他很失望，失望一次，兩次，三次，無數次，終於他認定了他不會回來了，可還是會一如既往地詢問每一個過路人：
“你見過我哥哥嗎？”
“你哥哥是誰？或許我見過他但是我不知道他是你哥哥。如果我認識也許可以帶你去找他。”洛爾弗蘭突然有些心疼。
“真的嗎？”
一個身著白衣的少年突然出現在棺材上，他正坐在上麵，雙手拉著紫藤蘿，神情激動地看著洛爾弗蘭。
“嗯。”
洛爾弗蘭強忍恐懼，和他說話的僅是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的孩子，方才的仇恨，冷視和失望在這孩子激動的一刹那平落了下來。
他不知道這個孩子的來曆，更不知道他的身份，唯一能確認的就是這孩子不是人，至於是神還是神侍還需確認。
“你怎麽會在這裏？”洛爾弗蘭想要試著了解對方問道。
“我一直都在這，我已經在這呆了……”少年目視上方思考著，“反正在這帶了好久好久。”
“那你一直都在這裏等你哥哥？”
“對啊，哥哥說他會回來接我，凡人，你真的能帶我去找我哥哥？”少年蕩著紫藤蘿滿臉期待地問。
洛爾弗蘭被少年投來的目光擊中，體溫驟然退到了腳底，這少年一口就咬定他是凡人，分明相貌和聲音都和小孩差不多，可眼睛裏卻有著對凡事一切的忽視和冷淡。
“會的，你為什麽不自己去找你的哥哥？這世界就這麽大，你呆在這裏的時間就夠把整個世界走完。”洛爾弗蘭繞了一個彎問，他後背冷汗順著脊椎滑下，他不敢輕舉妄動，目前所有的問話都是為了拖延時間和取得信任，他想出去隻能依靠麵前這個孩子。
“出不去的，我被囚禁在這裏，哥哥會不定時來看我，但他很久沒來了，凡人，戰爭還在繼續嗎？”少年停止搖蕩問。
“世界無時不刻沒有戰爭，雖然很多都是沒有硝煙的戰爭。”洛爾弗蘭不知道他說的是哪場戰爭，但他說的這句話是實話。
“難怪哥哥不會來，他還在為和平奉獻。”少年嘟了嘟嘴似乎是有些不滿。
“你剛剛說出不去？出不去我怎麽帶你去找你哥哥？”洛爾弗蘭沒理會少年剛剛說的話。
“嗯，出不去，這裏是燭天之址，專門囚禁神的地獄，我不出去，我就想讓你幫我給哥哥帶句話，你就說，修想他了，修編了很多紫藤蘿，也會製造竹葉了，也會創造了，戰爭結束後快來看看我吧。”少年淡淡說著，神情也清淡，像是在很努力地在心裏抓住飄渺的希望，隻是心裏也早有答案。
聽完這些話的洛爾弗蘭恍然大悟，通了，所有的都通了，他竟然忘記了燭天之址，諸神殘卷中對燭天之址的描述是無空間，天地都是白色，天非天，地非地，隨掌管者的意識變化。
描述和他所見完全不同所以他才會沒想到燭天之址，既然這裏是燭天之址，那就說明，這個孩子真的是神，他的哥哥也是，神真的存在！但這孩子是幾代神？看他的樣子不像是會對人類發起戰爭的神啊，洛爾弗蘭想到他剛剛說的為和平奉獻。
洛爾弗蘭的心裏略有激動，一是因為他見到了真正的神，這是離人覺醒後對神的得到了滿足；二是因為他有機會從這裏出去，這個孩子不算壞，他隻是太想他的哥哥了。
“那你哥哥叫什麽？我認識的話出去後一定把你的話帶給他。”
“神明，肆虐之主——凱撒·路美什。”少年滿是驕傲地說出這個名字。
“好。”洛爾弗蘭立馬答應，“可是我不知……”
“他們又回來了。”少年打斷洛爾弗蘭的話說。
“誰…誰回來了？”洛爾弗蘭提高警惕問道。
“沉睡了數千年，他們還是醒來了，凡人，神不再眷顧你們是因為當初你們背叛了神，現在他們回來了，神依舊不會眷顧你們，我和哥哥被留置在神域，我在這裏是因為我犯了錯，哥哥還在外麵，但他也不會眷顧你們，因為你們的支撐不起和平。”少年突然語氣高漲，眼神裏是另一種失望。
“你們的敵人從來不是神，而是帝王，數億年前，神幫助你們封印帝王，而你們卻用驅逐來對待創造了你們的神，神待你們如子女，離開神域還不忘給你們留下智慧樹。
千年前，帝王初次醒來，哥哥和我再次封印了他們，而我也是因為這犯了錯，如今他們又醒了，沉睡時間越來越短，這一次隻能靠你們自己，帝王也算神，神是不會死的，隻會沉睡。”少年目視洛爾弗蘭，像是目視整個凡間。
洛爾弗蘭整個人僵跪在原地，他的身體已經不受他的控製，契約帶來的影響讓他對神產生了朝拜，不知什麽時候少年離開了紫藤蘿到了他的麵前，他的手放在洛爾弗蘭的頭上，神情嚴肅，是在審視他的臣民。
這就是神，與神相比，凡人還是微不足道，絲毫沒有抵抗能力。
“帝王是次代神，我和哥哥也是，凡人，你們有神的力量，所以我相信你們能夠保護好神域，神不會死，但會累，我和哥哥都累了，隻是哥哥比我好才會一直默默保護你們。”
洛爾弗蘭身上的威壓消散了，少年重新回到了紫藤蘿上，神情由嚴肅轉回到平淡。
“你又在騙我。”
洛爾弗蘭站起後整個人又涼了下來。
“你不會把這些話告訴哥哥的，你和那些人一樣，都是為了快點離開這裏，然後將這裏公布與眾，所以我才討厭凡人，你們都是這樣所以和平永遠不會降臨。”
洛爾弗蘭臉色蒼白，渾身顫抖，他是有這樣的想法，但是更多的還是想把羅峰和那些孩子帶回去，可他聽到這個孩子說他和那些人一樣，那些人是誰？羅峰他們嗎？
“我有時覺得你們好奇怪，怎麽會有人不喜歡和平？怎麽就有人會屈服於戰爭利益了，戰爭無可避免，但是你們連和平的表麵都偽裝不好。
就像你，連害怕和撒謊都偽裝不好。”少年冷冷地說出這句話。
他又開始搖晃紫藤蘿秋千，藤蘿搖晃帶著黑珠碰撞，那些風鈴聲高漲起來，空間開始變化，四周的黑暗散開，竹葉探出頭，風從上空竄了進來，竹聲輕吟，雨滴漸漸落下，地麵不再是青石，而是湖鏡，雨滴點綴下，少年翩翩起舞。
“算了，你走吧，我累了。”
少年聲音落下，湖鏡盡頭一扇竹門敞開，洛爾弗蘭所在的位置突然轉向了門前。
他怔住了神，腦海裏隻剩下少年剛剛說的那些話，他的心裏撕開了某處，離人到底是什麽人？他們為什麽拚了命要去探索神？使命是弑神，保護地球，但那些是帝王，不應該去探尋與帝王有關的一切嗎？為什麽會對著神不放，他們可是神啊！
他顫抖著邁進了一步，這一步下他有了答案，有人故意從一開始就誤導了所有方向或者從數億年前開始這個愚蠢的弑神方向就沒變，要想知道答案他必須得找到那個最開始的人！
步伐僵硬，身姿緩慢，洛爾弗蘭踉踉蹌蹌地走在一條青石路麵上，他的目光空洞，思想卻還在，前方看不到終點，身後的竹門早已關閉。
一股冷風劃過，他回過了頭，目之所及，鋪天蓋地的黑霧從後麵襲來，他看清了黑霧裏的身影，那是羅峰，還有那些出現在死亡名單上的麵孔！
他們的瞳孔深溯，麵目猙獰，整個人饑渴難耐，雙手拚命向前伸張著。
洛爾弗蘭停了下來，轉回了身，努力張開了雙臂，閉著雙眼，露出了解放的微笑。
青石柱上的那些花紋變化了，由原來的逃竄生物變成了一群拾荒者肆虐殘食著一具屍體。
青銅門後，一段細小抽泣聲悠長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