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狂流之夜 第三十七章 燭天之址(八)
唐浩宇說話之前就已經有人停下了腳步,他抬頭的視角在刹那被楚子陽看到。
現在,所有人都停在原地,他們觀察著咫尺之近的上空,那片泛著光亮的河床讓所有人驚訝。
“真是精美的畫麵。”勞恩的臉上掛滿著驚喜。
作為一個熱愛攝影的青年,對於美景他還是沒有一絲抗拒,現在他不禁有點後悔沒有把照相機帶來。
所有人跟著鬆了一口氣,一直隱藏在外表下的緊繃精神得到了一些鬆弛,就像擰得很緊的螺絲終於有了鬆動。
“幹得漂亮,師弟。”淩風也沒忍住誇了一下唐浩宇。
唐浩宇尬笑著回應,他也沒想到不經意的抬頭會有這麽大的發現,抬頭的時候他就已經在那閃過的思緒裏思考了自己要怎麽道歉和請罪,好在這個發現拯救了他。
“真的漂亮,師弟!”
外麵的宋雲安也激動地誇了一下唐浩宇,誇完還不忘看看身後的王英彥,此時的王英彥也是露出了驚喜的微笑。
“我就說會長的的判斷一定有他自己的依據。”王英彥用這樣一句話誇了唐浩宇。
“隊長,那應該就是入口,你們靠近仔細觀察一下,這個河床在上麵,應該有路可以上去。”
“好。”
楚子陽他們開始注視著河床靠近,河床泛著的微光沒有照進這裏的黑暗,如果不是唐浩宇意外的抬頭,他們可能已經錯過了這個河床。
叮咚。
他們依稀聽到了一點聲音。
淅淅瀝瀝。
“大家注意,感官應該正在恢複。”宋雲安說,“應該是水滴河麵,風聲和河流聲。”
“水滴聲和風聲?”
唐浩宇疑惑,用手挖了挖自己的耳朵,他沒有聽到宋雲安說的這些聲音,他聽到的聲音是很細小悠長的嬰兒哭啼聲,還有一段激昂帶著憤怒的嗬斥聲,就像是一個家庭裏,父親不滿嬰兒一直哭涕的哀怨,這聲音一直都在,而且越來越多。
接下來的是嬉笑聲,咒罵聲,追趕生,呼喊聲,救命聲,痛苦,絕望。
唐浩宇開始覺得這些聲音好嘈雜,大腦像是在被硬塞進這些聲音,身體變得愈來沉重,劇烈的壓抑讓他滿下了腳步。
“師兄……”唐浩宇虛弱地想要把這些聲音告訴他們,不可能就他一個人聽到了這些聲音。
可他沒有收到回應,反而收到的是右手的溫度和緊握感,他在感覺到微弱溫暖的一刹那被從那些如沼澤一般的雜音裏拉扯出來,他使勁呼吸著看向旁邊,漆黑一片。
可能是觸感和聽覺回歸了,視覺還沒有回來,唐浩宇這樣想著,隻要師姐在他身邊,他就莫名有一股安全感。
唐浩宇剛想抬頭看看和師兄他們之間的距離。
“跟緊我。”旁邊黑暗裏響起了克莉絲的聲音。
“啊?”
唐浩宇沒聽清師姐說什麽,但他感覺到了那隻手帶來的拉扯,她想要把他拉向一個方向,唐浩宇精神開始有些恍惚,潛意識下他想要抗拒這個拉扯感,他知道這個方向不是他們的前進方向,他是要跟上師兄他們的腳步。
唐浩宇不知道師姐為什麽要把他拉向另一個方向,他想要問原因,明明想好了問題卻怎麽都開不了口,聲音被卡在了喉嚨,幹涸讓他幾經想要撓自己的脖子,雙腿開始無力地打顫,但他還是正被那隻手拉著走。
若有若無的意識下,他開始拚命讓自己停下腳步,他已經意識到了拉著他的手的人不是師姐,師姐才不會這麽強硬地拉著他走,他在那時有時無的意識裏反應到拉著他的人可能就是師兄他們說的那個躲在背後的人。
可是無論他再怎麽用力,身體還是被這股力量牽製著。
完了完了,這次肯定要捷足先犧牲了,唐浩宇在最後一次的意識裏放棄了抵抗,他沒注意到的是從他聽到那些聲音起,他和其他人的共享就已經斷開了。
唐浩宇總覺得自己在什麽時候死過一次,這種感覺與他相隔數千年卻又觸手可及,所以他一直相信前世的存在。
他害怕死,特別怕那種帶著痛感的死,有些時候他比誰都惜命,但當有著其他因素幹擾的時候,他又比誰都看輕死亡,比如有時連續通宵下,他明明已經困得不行,隨時都可能在下一秒暴斃猝死,還堅持著點再來一局,因為他覺得開機子的錢不能浪費,猝死就猝死吧,反正自己死過一次。
這次也是一樣,早在一個月前,他就又死過一次,隻不過沒死成,他放棄抵抗也是想到了這,就當這一次的死亡是彌補上一次沒死成的死亡吧。
人呢,有些時候總是欺騙自己去彌補,簡稱自欺式彌補。
明明是昨天的錯,卻在幾天後隨便找了個東西就當彌補了昨天犯錯帶來的愧疚和不安;
很久以前他在路上碰到一個坑沒有去管,結果導致有老人在那裏摔倒而死,事後知道後自己還有些內疚,過了幾年後,有一天自己在路邊又碰到了一個坑,這次坑邊有兩塊石頭,吸取上次的教訓,他搬起石頭填了這個坑,可他又想到幾年前的那個坑,他看著另一塊石頭沉思,然後又挖了一個坑用石頭將這個坑填了就當作彌補了多年的愧疚。
可是那裏分明就隻有一個坑啊!
自欺式彌補,自欺式安慰,成了越來越多人的逃避方式。
深淵外,宋雲安正焦急地重新建立和楚子陽他們的聯係,從他們開始靠近河床沒多久後,他們之間的聯係就斷開了,契約失效了。
幾番建立失敗後,宋雲安無力地看向身後的王英彥,此時王英彥也正麵露不安地站在原地,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表現出過激的舉動或是手足無措的樣子,除了另一個帳篷裏的兩位老師,他就是這裏的最高指揮官。
在戰場上,無論戰況再怎麽糟糕,將軍總要保持住鎮靜,努力去分析想辦法翻轉戰況,因為所有士兵的士氣都來自將軍的身上。
王英彥放下了不安的情緒,他看著焦灼不安的宋雲安挽起了雙臂。
“放心,他們能夠安全回來的。”王英彥突然就露出堅定的輪廓。
王英彥轉瞬即逝的不安已經不在了,剩下的都是一個老師對自己學生的信心和肯定。
他名下的學生其實隻有一個,就是楚子陽,現在多了一個唐浩宇,淩風是董洋的學生,克莉絲是慕芸雪的學生,勞恩是陳今安的學生,但是王英彥一直把他們都當作自己的學生,王英彥是特級專員小組的負責人,而他們都是特級專員小組一組的成員,所以在王英彥看來,這些孩子一個都不可能少。
宋雲安被王英彥的氣質吸引住了,他們很少和老師一起出任務,盡管之前出過幾次任務,他們也沒機會看到老師的風采,他們從沒看到過老師使用契約戰鬥,唯一一次看到老師使用契約還是在一組剛成立時,老師做的展示。
契約“川木”,能夠控製水和木,當時他看著老師當著他們的麵從沒有水的地麵抽取出水,然後塑造成他們的模樣,水的模樣多變,它是自然界下少有的可以塑造萬物的物質。
“來吧,我們也不能鬆懈,繼續分析小島的結構,隻要我們從外麵找到突破口就能進去援助他們。”王英彥坐下說,“還記得開學第一課嗎?提前哀悼是對生者最大的不敬。”
“嗯嗯。”宋雲安重重地點頭。
此時,另一個帳篷裏,李捷克和黛拉弗相對端坐在草席上,他們曾在日本生活過一段時間,這種坐姿他們並不喜歡,但是用來靜思和凝神是再好不過的坐姿。
幾分鍾前,他們收到王英彥傳來的小組失聯消息,他們依舊無動於衷地靜思,對於兩個老人來說,手足無措,沒有對策的情況他們已經經曆過很多次,等待是處理這種狀況最好的辦法。
什麽叫手足無措,走投無路,對於身在這裏的他們,能做到的隻有等待外麵或者裏麵傳來一些突破口,比如外麵找到了入口或出口,裏麵重新和外麵取得了聯係。
驚慌和焦灼都是最糟糕的表現,更何況是在未知的事物麵前,越是毫無頭緒的場麵,越需要冷靜。
“這次任務完成後,我就提出退休申請。”黛拉弗緩緩睜開眼睛說。
“我陪你,去威海享受退休生活吧,那裏是最幹淨的城市。”李捷克依然閉著眼睛回應。
外麵風勢小了一些,光線確實暗淡了許多,在海上這不是什麽好的預兆,它總是暗示著暴雨的來臨。
“隊長,我們要怎麽辦?”克莉絲第三次問出這個問題。
他們已經發現唐浩宇不見了,和外麵的聯係也斷開了,斷開的不是話語和畫麵,而是整個世界,這種感覺是空虛和孤獨,就像一覺睡到黃昏,那種沒有歸屬的孤獨。
如果不是眼前還有幾個人,克莉絲真的無法想象自己會是什麽樣子,在巨大鋪天蓋地的絕對恐懼麵前,再堅定的戰士都會心生膽怯,這是對恐懼的屈服,更何況她還是一個女生,盡管她有時像個大姐姐一樣照顧很多人。
但是,是人,都會害怕的。
害怕蟲,害怕血,害怕黑暗,害怕很多在別人看來微不足道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