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狂流之夜 第五十二章 議會（三）
唐浩宇靠在來時的舷窗旁，12個小時前他也是在這個位置，回去又被安排在這個船艙，沒有來由地他又選擇了這個位置。
這12個小時過的不像半天，像是過去了12天一樣。
恍然間，窗外不再是濃厚海霧，而是一片熒光，海麵在月光的映襯下泛著波鱗，遠處幾點漁船的塔燈還在緩緩移動。
唐浩宇看著這些景色，心裏卻是空洞洞的，目光也是。
來時，這裏是六個人；回時，隻剩下兩個人。
他和宋雲安。
這時，本一直眷戀海水的明月突然眷顧了他，那抹蕩漾著冰冷氣息的月光照亮了他整個臉，看上去是那麽的疲憊和不安。
他用手在眼前晃了一下，這月光照來也怪，帶著整個船艙也怪怪的。
唐浩宇想，漁民，能抱暖的隻有月光吧。
他彎下頭，低下目光想要看清月亮在這片海域的全貌，但很多事都不是他想就能做到的，舷窗的高度，船艙的位置，月亮與船的距離都不足以讓他看清全貌。
很多事，不是他努力就能做到的，比如，他想要楚子陽他們活下來。
他受不了為什麽隻有他毫發無傷地回來了，楚子陽他們卻要付出那麽大的代價，他甚至還懷疑過楚子陽他們會放棄他，內疚和不安讓他感覺很冷，從頭到腳整個人麻冷麻冷的。
從進入這個船艙開始，師兄宋雲安也是，一直在一個角落沉默著，那個角落離唐浩宇遠遠的。
唐浩宇知道月光為什麽怪了，因為今天是6月17日，農曆5月15，月亮很大，很圓也很冷，整個天空隻留下月亮在那孤獨發著光，地上的人還讚美著，今天的月亮真好看啊，可隻有月亮自己知道那些光都是孤獨留下的痕跡。
明明還在夏季，卻沒有一顆星星。
明明是兩個人的船艙，距離卻隔著這麽遠。
唐浩宇偷偷看了一眼宋雲安，他也知道為什麽船艙裏也怪怪的了，因為這距離不是表麵上的遠，而是突然的疏遠和冷漠。
他的整個思緒空空的，感覺在這裏他存在著很多問題，很多疑問，但是他又一點也抓不到答案的尾巴，他能看到答案，可答案一直故意躲著他。
可能，師兄也是想不明白為什麽隻有我完好無損地回來了吧；可能，師兄寧願我丟在裏麵，也不願意看到隊長他們那個樣子吧。
唐浩宇沒再去拚命揪住答案的尾巴，他給自己想了一個答案，雖然這答案讓他很難過，以致於他正狠狠抓著自己的心口，因為用力太大，情緒太高，整個人不停顫抖了起來。
他將頭埋在月光下，這冰冷的光柱終於照亮了他的背影。
有一瞬間，他希望師兄看到他此時的模樣，雖然很難看，但是他知道師兄會看出他的難過，看出他的內疚，看出他的不安，看出他也不想楚子陽他們這樣，他真的不是故意這樣的，他也無能為力啊！
為什麽每次都沒人看出他的懦弱和無助，盡管他自己也不想這樣的，可他不過就是想有人能看穿他的倔強，安慰他一句。
好像又不是這樣，每當這種情緒襲來的時候，它都隻會持續很短一段時間，熬過這段時間後他就會當作沒發生過一樣。
可這次不行，這次他怎麽都不能像以前那樣當作沒發生過一樣。
唐浩宇緊閉著眼睛，背部的冰涼感忽然就消失了。
不是消失了，是有人替他擋住了月光，他能感覺到這人站在他前麵。
“伸手。”宋雲安輕聲說。
唐浩宇愣了一下還是不敢抬頭，順著肩膀緩緩伸出了左手，那些胡思亂想的情緒在聽到宋雲安說話的瞬間飄散在了兩邊。
“右手。”宋雲安又說，聲音除了有些沙啞感覺不到任何情緒。
唐浩宇收回左手伸出了右手，他不知道師兄要他伸手幹嘛，但他知道自己隻要照著做就好。
就在他還沒完全伸出右手的瞬間，宋雲安狠狠握住了他的手，並在手腕處突然使勁，因為疼痛他不得不攤開了手掌，盡管宋雲安的舉動有些過高，他仍舊埋著頭。
因為他覺得就算此刻宋雲安拿把刀剮割他，他也不會反抗。
但宋雲安沒有要剮割他，也沒有要傷害他，在他攤開手掌的下一秒，一股冰涼感縈繞在手心，他記得這個感覺，霍然他抬起了頭對上了宋雲安的目光。
月光印在宋雲安的背後，在一張冰冷的臉頰又鋪上了一層雪花。
很快，宋雲安就鬆開了唐浩宇的手，他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雖然這個答案也存在著一點問題。
“你聽到淩風的聲音了，對不對？”宋雲安突然坐在了唐浩宇旁邊，背靠著船艙說。
唐浩宇‘嗯’了一聲回應，又在喉嚨間輕輕咳著氣，他目視前方，不敢去看宋雲安的臉色。
“可是我沒有聽到你的聲音。”宋雲安突然轉變了語氣說。
“嗯？”唐浩宇微微扭過頭，好在控製住了這個下意識的動作，因為他沒聽懂宋雲安說的話。
“其實這問題不在你。”宋雲安立即說，“在我。”
唐浩宇還是沒聽懂，宋雲安也不接著解釋。
宋雲安也不知道問題到底在不在他身上，他這麽說隻是不想讓唐浩宇太自責。
剛才他讓唐浩宇伸手是為了確認一下契約印記還完整不完整，還好，結果與他想要的一樣——印記不完整，這可能就是導致他沒法聽到唐浩宇的聲音，而唐浩宇能夠聽到其他人聲音的原因。
但這是他做印記以來從未發生過的事，除了動物在人類身上他做過的印記如果他不去消除，印記根本出現殘缺的現象，契約失效，印記跟著失去作用他能理解，但是印記殘缺他是真的不能理解。
既然說，萬事都有萬一，之前沒發生過的事不代表它不會存在，宋雲安姑且將印記殘缺歸類到這‘萬一’上，但這並不能徹底說服他，他相信自己對撒旦之篆的判斷，就像楚子陽相信太子刀一樣。
“其實你不用想那麽多，隊長他們受傷本來就和你沒什麽關係。”宋雲安抹過頭看向舷窗外說，“你能好好活著就是對這次任務最好的交代。”
聽到這句話的唐浩宇木訥了，整個人定格在‘最後的交代’上，大腦迷迷糊糊的像是一團被玻璃棒快速攪拌的硫酸。
他緩緩看向宋雲安，卻在即將看到宋雲安的時候被月光晃住了視線，他眯起眼睛才發現晃住他視線的不是月光，而是一座巨大的燈塔，來時他注意到這座燈塔，這說明他們就快要終點了。
“如果我猜的沒錯的話，這次如果不是你，隊長他們很可能不會回來。”宋雲安突然說。
唐浩宇更是楞住了，在遠去的塔燈下，他看到宋雲安是抹過頭看向他說的這句話，而此時，他們正直直看著對方，唐浩宇是呆滯，宋雲安卻是淺淺的微笑。
“為什麽這麽說？”唐浩宇立馬低下了頭問，他可一點都沒感覺到自己在這次的任務上起到什麽作用，剛進去就和楚子陽他們分散了，再相遇時就已經出來了，根本完全沒有他的事嘛。
氣氛冷靜幾秒後，宋雲安說：“猜的嘛，隻是一個猜測。”
唐浩宇的那一聲‘哦’卡在了嘴角，顯然是對這個答案有點失望，轉而想想，這猜測完全不合理，師兄肯定隻是為了安慰他才這麽說。
“不是為了安慰你才這麽說。”宋雲安又猜出了唐浩宇的心思。
唐浩宇再次茫然地看著宋雲安。
“其實並不能難猜測，結合這之前所有的事，這猜測完全合理。”
“哦。”唐浩宇還是‘哦’了出聲，盡管他知道‘哦’這個字眼很討人厭，他還是要‘哦’，因為他感覺宋雲安說的這句話是在暗示他智商低。
“浩宇。”
“嗯？”唐浩宇凝回神，他有點意外宋雲安會突然這麽認真地叫了他的名字。
“你這孩子就是太缺乏自信了，總是什麽事都覺得是自己的錯，明明和你就沒什麽關係，還將整個包袱扛在自己身上。
你的敏感大家都能理解，但是會順應你的敏感的人並不多，更多的人隻會視而不見，以致於敏感帶來的疑慮和抑鬱會越來越重，這東西會讓你逐漸失去對一切光明的向往，就像明明走在充滿光亮的道路上，你還是會覺得迷惘，因為在你的世界裏，光明已經不叫光明，它成了黑暗的化身。
到這個時候，盡管有人帶著一身光明走到你麵前，你也隻會看到他身披黑暗。
所以，你要相信我，也要相信大家，更要相信你自己，我說的那句話不是猜測，是事實。”宋雲安看著唐浩宇語氣堅定地說出最後一句話。
“未來有一天，你會比我們任何人更加亮眼，因為在你身上，我看到了這個時代最不缺的東西，但又是最飽含力量的東西。”宋雲安別過頭以近乎無聲的語氣說，
“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