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無聲的戰爭
阿寧的左眼窺視著陸天擇的生活,他看著被自己所看好的孩子一天比一天快樂,仿佛自己也能感到快樂。這種感覺就像是鏟屎官看著從街上撿來的小髒貓慢慢敞開心胸,感受到世界的光明和美好,連自己的心也變得溫暖起來。
善意真的需要理由,需要回報嗎?
他心想,似乎隻要對方不要以怨報德,施與善意的人就能得到滿足。在救贖別人的同時,施與救贖的人也得到了救贖。
阿寧摸著自己的心口,裏麵的東西正在蠶食著他的生命,但他卻感覺到由衷的快樂。他覺得自己是被離染需要的,他對離染來說是有價值的,這份認知勝過千萬句誇獎。
億萬年前,他在離染的眼中找到了自己的存在意義。
在這漫長的歲月裏,他曾一遍又一遍地思考世界存在的意義,神明存在的意義,生命存在的意義,還有那虛無縹緲的命運,到底想把他們引導向怎樣的一個未來?
直到他想明白了。
也許,這一切本都是沒有意義的。
宇宙不為誰存在,神明不為誰降生,太陽不為誰升起,河流不為誰流淌。
正因如此,尋找到自己存在的意義,就成為了每個生命的生命中,最有意義的一件事。
在生命中遇到的每一個人,經曆的每一件事,一點一滴地組成了一個生命存在的價值。
生命並不是從肉體誕生的那一刻誕生的,那隻是一團物質構成的組織。生命在成長的過程中,不斷累積自己存在的證據,用渺小的聲音在一本名為世界的書中撰寫著屬於自己的故事,這才是生命創造的真正過程。
所以他覺得,不管他為離染做了什麽,付出了多大的代價,都不僅僅為了離染,而是為了譜寫自己的神曲,塑造自己的神格,創造出真正的自己。
他的右眼看著羲和泉中浸泡著的離染,幽藍色的雙瞳毫不掩飾地宣泄著他內心深處的瘋狂。
離染從那天開始就陷入了沉睡,他將自己所有的能量都輸送給了身體裏的小生命。
阿寧覺得這一幕很諷刺。司掌死亡的神明,竟然拚盡了力氣在守護生命。
他不停地告訴自己,他精心準備的棋局還差最後一步了,忍過這些痛苦,離染就能得到真正的解脫。
他附在離染的耳邊呢喃道:“絕望的背後是希望,我在未來等你。”
正想從門口進來的禦禮僵住了,祂聽到了阿寧的話。
阿寧也察覺到了禦禮的接近,他那句話就是說給禦禮聽的。
禦禮的臉色很難看,祂並沒有隨葉子高離去。這些天祂的內心甚是煎熬,手心手背都是肉,祂哪邊都不想丟。
祂本想去看一眼葉子高,可是阿寧的態度讓祂感到十分不安。祂總覺得,一旦祂離開,就再也回不來了。
自從離染沉睡後,阿寧便不再掩飾他的想法,全盤接管了離染所有的眷屬,就連美食家也對他唯命是從。
嚴格來說,引路使和美食家都算是邢玥的眷屬。可是邢玥現在的狀態,相當於是被綁架了,所以祂們也很著急,隻能向阿寧求助。
何況,祂們一直在跟邊境觀察辦打交道,而阿寧的眷屬陸家,又是國內獵魔師陣營的掌權者,且與徐謝兩家交好。
禦禮聞到了一絲陰謀的味道,祂覺得陸家吞並其他家族絕對不是偶然,阿寧似乎在謀劃著一些事。也許他想讓神族複興,但祂擔心,阿寧所謂的複興,僅限於“幾位神明”的複興。
而這“幾位神明”裏,是否包括了祂禦禮,取決於祂現在的去留。
夏神或許已經到了,夜晚的風很悶熱,雖然禦禮不需要呼吸,但祂還是覺得心口悶得慌。在不久前,祂還把阿寧定義為自己這一方,現在才明白,阿寧由始至終,都隻屬於離染。
兩位神明沉默不語,美食家的“夜之主”也安靜地蹲在阿寧的身旁。
阿寧沉著臉從離染身體裏取出一點死亡之息與生命之息的混合物,用空間之能壓縮塑形,慢慢地揉搓成兩顆黑色的小丸子。
他的動作很慢,慢得禦禮覺得阿寧揉搓的不是丸子,而是他殘存的理智。
這讓禦禮產生了更強烈的危機感。
也許犯賤是所有生物都會有的本性,就連神也不例外。哪怕禦禮知道再拖下去,搞不好會讓葉子高很生氣,祂還是選擇了留下來。
祂不知道阿寧對離染的感情是愛情還是友情,又或者是親情,但毋庸置疑的,離染在他心中的分量,讓祂不知所措。
無論是什麽東西,一旦有人來搶了,持有者才會覺得它更珍貴。
因為在此之前,持有者會誤以為這東西已經屬於自己了,不管自己怎麽揉搓冷落,它都在那。直到競爭者出現,持有者才驚覺自己也有失去它的可能性,並為預想的失去它的結果感到不安和不甘。
這便是禦禮現在的心態。不是因為祂更愛離染了,而是因為阿寧的態度給祂敲響了警鍾。
阿寧在逼祂作出選擇,甚至張狂地向祂表達著自己的競爭意識。
在這場無聲的戰爭中,心存猶豫的禦禮落敗了。祂別開了視線,低著頭慢步離去。
狐久久和她的孩子們似乎對阿寧的心思毫無察覺,他們沉浸在搬新家、吃美食、過上好日子的喜悅中,很快地融入到離染的眷屬中。
胡橘生為了泥火之事忙得焦頭爛額,尤其是在邊境觀察辦搗毀了仉家遺脈的勢力後,泥火的供給就更缺了。為了不斷貨,她不得不重新謀劃,這幾天忙得幾乎看不見影。
禦禮越發地覺得孤獨,前段日子的幸福仿佛是祂做的一場夢,夢醒後祂反而無法接受現實了。就像溫室裏長大的花,已經無法再忍受室外的嚴寒。
祂甚至會想,如果自己徹底地放棄葉子高,一切是不是就會回到從前的樣子?
祂垂著眉眼,褪去了所有的偽裝,跪坐在庭院深處的一汪清池邊。祂低頭看向池水中憔悴的自己,就連淡金色的長發和雙眸也失去了神采,黯淡得就像苟延殘喘的燭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