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九章 宋延君
天華山處於越國和楚國的邊界以南。
再過去一個山頭,便是烏南國的地界,因此天華山也是出了名的毒山,上麵毒蟲遍地,生的植物也都帶著些毒性,除了烏南國的蠱師和宋延君以外,怕是沒有人會來到這個毒氣彌漫之地了。
到達天華山時,已到了下午。
楚寧行走的很是艱難。
一路上,他已不知道被些蟲子咬過了多少次,其中毒氣彌漫,滿是瘴氣,楚寧的身上有不少的傷口一直在隱隱作痛。
尤其是臉上的傷口,他疼的厲害,甚至已經有了些麻木,楚寧想,他現在的模樣定然是醜得很的,這個模樣,斷然不能被溫偃瞧見。
楚寧不記得他走了多久,他已是連著一天一夜都沒有吃東西,他渾身難受的厲害,連力氣都仿佛被抽空了一般。
可他的腳步一直沒有停下來。
天華山並不算高,可是其中的地形複雜,毒蟲遍地,楚寧沒走多久便迷路了。
若在這個地方過夜,他恐怕是醒不過來了,楚寧瞧了瞧遠處的太陽,已是接近傍晚,他不由加快了腳步。
楚寧一邊走,一邊覺得自己約莫是瘋了。
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因為一個女人落到這般的田地。
散盡勢力,容貌盡毀,不惜一切的走進這滿是毒蟲的天華山裏,尋找一個連在不在都不得知曉的鬼醫。
楚寧覺得命運真的是一件神奇的事情,若是在幾年前,打死他都想不到自己竟然會有這麽狼狽的一天。
而這一切,竟然全都是拜一個女人所賜,實在嘲諷的很。
楚寧的意識已經有了些許的模糊,他一邊迷迷糊糊的想了許多亂七八糟的東西,一邊艱難的往前邁著步子。
腳下的大地路途漫漫,一路蜿蜒,雙足踩在鬆軟的土地上麵,便像是被霧覆住了一般。
似乎有某種力量在阻止他前行,又有某種力量在催促他前行。
他被這麽兩股力量糾纏著,脫不了身,也不願脫身。因為,意識深處,他知道前方有著很重要很重要的東西。
然後楚寧便看見了一個約莫十二三歲的小孩子,背著竹簍,站在不遠處,透過林中的迷霧若隱若現。
楚寧的意識在一瞬間有所清明。
此處見到人影是極為難得的事情,楚寧知道,這個小童必然是這山裏的人,而住在這山裏的,便唯有宋延君一人而已。
地上有藤蔓蔓延,楚寧的腳下一軟,整個人便直接栽倒在了地上,那小童轉過身來看向了楚寧,卻隻是有些疑惑的歪著頭,沒有半點要過來查看的意思。
楚寧生怕他離開,連忙從懷中掏出來一塊形狀極為奇怪的玉石,露出來滿是血痕的手臂。
“我找宋延君。”他虛弱的說:“我是離溯故人,求見鬼醫一麵。”
那小童終於有了動靜,他抬步走到了楚寧的麵前,將他手中的玉石拿了過去,仔細的端詳了一番。
楚寧倒在地上,身上涼的厲害,目光已散到了一處,卻還在硬撐著。
隻聽那小童稚氣的聲音響起:“公子不在,約莫還要等幾日才會回來,屆時你再過來吧。”
楚寧的心中大駭。自己上到這裏已是沒了半條命,哪裏還有命再出去?
若是今日尋不到人,他怕是會死在這裏了。
楚寧的意識模糊,他強撐著想要從地上爬起來,可他的四肢已然半分力氣也使不上了。
昏迷之前,楚寧的心裏隻閃過了四個字:吾命休矣。
楚寧並沒有死。
他醒來時,發現自己已經身處在一處山洞之中,這山洞長的奇特,四處盡是奇形怪狀的石頭,可卻也不難看出來,這裏的陳設,約莫是一間屋子。
正疑惑,隻聽從洞口傳來了一陣腳步聲,楚寧立馬警惕的看了過去。
入目的卻是那個在山上遇見的小童。
“你醒了?公子明日約莫就會回來了,你先在此休息吧。”
那小童不過才十三四歲的模樣,頭上梳著兩個團髻,說話也稚聲稚氣的,可卻總是給楚寧一種極為老成的感覺。
楚寧左右看了看,卻發現此處似乎隻有這小童一人,不由問道:“多謝,請問是誰將我帶過來的?此處是哪兒?”
那小童有些詫異的看著楚寧,似是在看一個傻子:“此處就我一人,自然是我將你帶過來的,這裏是宋公子的毒室,公子說了,帶著玉石信物的人進山不能殺,否則我才不會救你。”
那小童的模樣似是有些嫌棄,楚寧卻在驚訝另一件事。
能把昏迷中的他給抬回來,這小童的力氣當真不小。可想來他是宋延君的人,能獨自生活在這毒山之中,有些本事才是正常。
那小童也不再理他,隻是給楚寧留了些飯菜,便又獨自離開了。
說是飯菜,卻不過隻是些野菜根罷了,楚寧不禁又想苦笑,他這半生什麽山珍海味沒吃過,這野菜倒也真是頭一次嚐。
外麵的天色已經黑了下去,楚寧出去後才發現,這裏已接近天華山的山頂。前麵有一方勉強能夠稱為院子的空地,一棵高大的槐樹立在中間,突兀寂寥。
在這滿是毒物的地方,這一棵槐樹能長得如此茂盛,著實也是一件極為稀罕的事情。
他走在蕭瑟的山野間,迎風而立。抬眼遙望,忽有雲霧蔓延開來,茫霧似是滔天白浪、覆上了這山巔。
楚寧站了許久,幾乎一直站到了清晨。
那小童倒也沒誆騙於他,隻見天剛剛泛起魚肚白,楚寧便聽得了身後隱隱的腳步聲。
那腳步聲輕得很,若不是習武之人,是斷然聽不到的,楚寧站了一晚上,寂靜中,但凡有一點聲響都會被他的耳朵捕捉,因此那腳步聲踏入這院落的那一刻,他便察覺到了。
“嗯?”一個略帶疑惑的聲音傳入了他的耳朵。
楚寧回頭看去,終於目睹了江湖中那行蹤詭秘,無人見過的鬼醫的模樣。
最開始,楚寧以為這傳說中的鬼醫也應該是一個像白老一樣的古怪老頭,可當他的目光觸及到宋延君的那一刻,縱是他都不由為之一震。
那是一張極為俊美的麵孔,曦光越過遠方的山頭,一絲一縷的打在他的身上,玉冠束發,著一身縷有銀絲的藍色衣裳,泛著淡淡的光芒。
宋延君漫在明亮卻又柔和的光線裏,輕輕挑起他英秀飛揚卻又不失柔和的眉毛,看著楚寧道:“你是何人?”
楚寧身著破破爛爛的黑衣,臉上還帶著駭人的血痕,已結了血痂,沒有半分從前那般風流倜儻的模樣,這樣一比,更是要把他比到了泥土裏。
楚寧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他震驚著,折服著,微妙的嫉妒後,是難言的羨慕。
仿佛斂收了天地間所有的光華,熠熠生輝,灼灼動人,他也應該是這樣的人,而不是像現在這般,如同一個喪家之犬。
那個小童從旁邊的一個洞裏走了出來,連忙跑到宋延君的麵前行了個禮,說了些什麽後,從袖中拿出了楚寧的那塊玉石。
宋延君挑了挑眉,似是了然,然後他看向了楚寧,淡道:“你有什麽事?”
楚寧這才回過神來,將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藏進了心底,抱拳道:“在下楚寧,來此求宋公子救我朋友一命。”
宋延君手裏把玩著那個小小的玉石,淡淡道:“你既然有這石頭,便應該是那老頭給你的,既然有他在,還來找我作甚?”
“我朋友中的毒極烈,白老先生沒有法子,在下萬不得已,隻能來求您!公子,在下也知道您從不願意輕易給人治病,隻是還請您看在白老的麵子上,救救她!”
楚寧的頭埋得極低,什麽麵子與架子,早已沒有了半分痕跡。
可卻隻聽宋延君輕笑出聲,似是聽到了什麽有趣的事情:“麵子?那老頭難道沒告訴你,我們兩個的關係並不好嗎?這信物隻是通行證罷了,你若是覺得你隻要進來一切就都穩妥了,那我勸你還是莫要做夢了,趁我沒有生氣之前,滾出天華山。”
宋延君說這些話的時候是在笑著的,眉眼彎彎,那英挺的麵容在曦光的襯托下,令人莫名膽寒。
楚寧知道,宋延君絕對不僅僅是在威脅自己而已,隻要他真的想自己死,隨手撒些毒,自己怕是便會屍骨無存了。
楚寧並不肯放棄,如今,宋延君是溫偃是否能活下去的關鍵,一路艱辛都已走了過來,他絕對不能在這裏放棄!
宋延君也不再看他,隻是轉過身走向了那棵槐樹下麵,抬手摸了摸樹幹,似在細細的體會著這大樹百年來經曆的風雨。
身後沒了動靜,他有些疑惑的回頭,卻發現楚寧已跪在了自己的身後。
宋延君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
“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求您救她一命!”
那語氣裏滿是沉痛,宋延君看著他,那五官依然是那個五官,卻已更改了截然不同的氣質,雙眼深陷,瞳孔裏滿是血絲,沒有神采也沒有生氣,憔悴如斯。
饒是宋延君這般不理世事的人也能看出來,楚寧這一跪下了多大的決心,跪下的同時,他又放棄了多少尊嚴與驕傲。
宋延君想了一會兒,似忽的想起了什麽,他的眼神一亮,嘴角攀上了一抹怪異的笑意,看著跪在地上的楚寧道:“你真的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倘若我要你的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