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6 杯水車薪

  「哦，諟我……」

  李容夏微微有些意外，招呼聲條件反射地脫口而出，不是意外柳諟我出現在這裡，而是意外在這裡遇到其他人。

  但聲音才剛剛發出來，李容夏就立刻注意到柳諟我迴避的視線和泛紅的眼眶，竭盡全力掩飾也依舊無法隱藏自己的狼狽，這也就掐斷了李容夏的聲音，戛然而止地愣在原地，真正地被意外衝撞摁了下來。

  記憶里的柳諟我，總是堅定的，也總是倔強的，無論遇到什麼難題都會咬緊牙關坦然面對，從來不會害怕更加不會退縮，哪怕的眼眶含淚也依舊能夠感受到骨子裡的堅韌。

  而此時，李容夏卻能夠捕捉到柳諟我眼底一閃而逝的脆弱。

  李容夏這才想起來，即使再堅毅即使再強大，柳諟我終究也只有二十二歲。短短的人生里依舊有著許多許多未知的困境不曾經歷不曾面對。

  意識到這一點后，李容夏突然就明白了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

  過去短短十個月時間裡，h-y-Girl的每一位成員都經歷了相同的打擊，一環接著一環，沒有喘息空間，剎那間就被蠻不講理地推入深淵，然後再一次次重擊下，陷入絕望，被黑暗吞噬，世界分崩離析。

  從健康問題導致的活動暫停，到BA4和李容夏在不同位置不同處境面臨的相同難題，再到組合孤注一擲的專輯遭遇慘敗，然後又親眼見證李容夏與anna-ne擦肩而過的慘痛、娛樂被收購的落寞。

  一切的一切都太過洶湧也太過沉重，一波還未平息、一波又來侵襲。

  更可怕的是，他們全部都是普通人，束手無策、無能為力，事情的主動權從來都沒有掌握在他們自己手中。

  無奈。無力。無能。

  這才是最為致命的。

  但這依舊不是全部。

  就在上一周，h-y-Girl組合成員申惠真做出了退出組合的決定，準備解除合約之後，重新回歸校園生活。

  去年八月末，因為厭食症引發的健康問題而被迫進入休息調整期，前前後後超過一年時間，申惠真都在苦苦掙扎，歸根結底還是不想離開、還是想要繼續、還是想要堅持，但最後的最後，終究還是選擇含淚轉身。

  申惠真是995年一月出生的，在h-y-Girl里年齡排序僅次於崔效定，她20年就進入娛樂成為練習生，是組合里在公司練習時間最長的成員，資歷僅僅落後於李容夏和沈宰營而已。

  她從很小的時候就渴望成為一名歌手，和偶像歌手前輩一樣站在舞台上發光發熱，懷抱著歌手夢想在練習室里打磨了四年光陰，終於成功出道，卻沒有想到，出道僅僅是歌手夢想的第一步，甚至不是最困難的一步，真正的挑戰，現在才開始。

  h-y-Girl出道兩年多時間，基本就是「查無此人」的狀態，只能依靠商演勉強維持生計；而作為女子偶像團體，她們還需要承受巨大的外貌焦慮和體重壓力，申惠真就是因為網友對她體型的百般挑剔而漸漸陷入厭食症泥沼的，等待意識到問題嚴重性的時候，卻已經無法抽身。

  因為健康問題而被迫暫停休息調整以來，申惠真一直在積極地努力著，渴望能夠重新回到舞台之上、渴望能夠繼續追逐夢想，可惜，身體發出強烈抗議，苦苦煎熬一年多，最終還是無奈選擇放棄。

  從BA4到李容夏再到h-y-Girl自己，甚至整個娛樂公司，他們都在無盡黑暗之中掙扎反抗著，「4.0」的大獲全勝終於帶來一縷曙光之後沒有多久，卻又因為申惠真的痛苦而重新煎熬起來。

  如果可以的話，申惠真又怎麼會放棄呢？

  對此，一路同甘共苦、風雨前行的李容夏，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也更加明白，他和申惠真在練習室並肩度過了四年光陰，他完全能夠體會申惠真最終決定背後的痛苦與絕望，因為他當初決定參加0也是同樣的心情。

  絕望盡頭的一次選擇，繼續堅持也好無奈放棄也罷，那都需要莫大的勇氣，還有耗盡所有能量與精力的魄力。

  轉身，也沒有那麼簡單。

  李容夏能夠深深感受到那種傷心與挫敗，如同黑暗侵蝕般，一點一點地蠶食生機；那種不甘和無助，甚至無法憤怒起來，只是深深的無力，哭都哭不出來的無力。

  現在看來，h-y-Girl的成員們也不例外。

  柳諟我是204年才加入娛樂的，儘管她和申惠真一起練習的時間沒有那麼長，但攜手出道之後，她們卻一起經歷了低谷以下的低谷、黑暗之外的黑暗，風風雨雨之中的互相扶持與鼓勵，最終締結了牢不可破的羈絆。

  現在，卻要親眼見證戰友小夥伴的放棄。

  客觀來說，她們比李容夏更加感同身受——

  因為申惠真的痛苦轉身，也因為申惠真離開之後h-y-Girl的迷茫未來。

  目前，申惠真已經做出決定，李元敏也不忍心繼續挽留，雖然他表示願意繼續等待，留下一縷火種，但申惠真的身體健康終究還是不允許，她的父母也前來娛樂進行面談，事情已經拍板。接下來就剩下公開宣布的事情了——

  什麼時候公開、以什麼形式公開、公司和申惠真應該如何處理措辭，諸如此類等等，還需要進一步商量。

  但……木已成舟。又或者說，其實離開才是對申惠真最好的選擇。

  五個月前，孤注一擲的迷你專輯遭遇沉重打擊的h-y-Girl，又再次遭遇第二重打擊，公司上下卻無能為力。

  「4.0」的巨大成功帶來了短暫的喜悅，娛樂上上下下都歡呼雀躍，紛紛為李容夏開心，但幸福也只是暫時的，從八月來到十月，困擾公司的問題依舊沒有能夠本質扭轉，畢竟，「4.0」僅僅只是一張專輯，根本不足以徹底扭轉娛樂的狀況，也不足以改變同公司其他藝人的處境。

  相較於娛樂的困境來說，「4.0」的輝煌也只是杯水車薪，籠罩在公司頭頂之上的陰雲依舊沒有能夠散開。

  即使是NE娛樂，他們也需要時間、需要作品、需要商業計劃，從六月到十月，期限還是太短太短。

  然後，黑暗就再次來臨了。

  看著不遠處的柳諟我，話語就卡在李容夏的喉嚨口，錯雜思緒在腦海里劇烈洶湧，卻不知道應該從哪裡開始表達。

  柳諟我似乎察覺到李容夏的眼神熱度，低垂下視線，匆匆說了一句「我……我需要回去練習室練習了」，隨即就邁開腳步準備落荒而逃，她不想也不能面對李容夏——準確來說是面對任何人，她需要時間和空間。

  可是，腳步才剛邁開，呼呼，一陣狂風襲來，飛沙走石，硬生生地讓柳諟我試圖逃跑的腳步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