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問世間情為何物

  愛一個人，有多愛才能算愛？


  恨一個人，有多恨才能算恨？


  怕隻怕，愛恨交織，終因一個“情”字。


  那一夜，小白的劍刺向她時，終究是止住了手，她卻沒有。於是一把劍停在了半空，一把劍插入了胸口。同樣的，在心髒的位置。


  小白最後也沒有解釋，隻說了一句話：“乖，沒事的，哭一場就好了。”


  於是她哭了一整夜。


  洞房昨夜停紅燭，待曉堂前拜舅姑。


  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注1）。


  女孩們總以為嫁給一個人，就是幸福生活的開始。但那些曆曆在目的，又何止是往事。回憶已經沒有用了，因為人都不在了。


  為一個人哭瞎眼睛，算不算一件值得驕傲的事，她不知道。但興許是哭得太久了，她覺得好累。真想睡一覺，哪怕睡一會也好。反正已經看不見了。


  白天黑夜，人情世故，爾虞我詐，隨便什麽。


  或許該回少林寺了，她想。


  也談情說愛了，也笑傲江湖了，然後該徹底遁入空門了。


  但她不能。她知道，小白的死，隻是個開始。


  “外麵有打鬥聲，是二哥嗎？”她調整了一下自己，盡量放鬆，看不見，但聽得見。


  丁嶽下意識地點了點頭，他正在尋找剛剛說話的人在什麽地方，惜蕾卻接著說道：“不用找了，不敢見人的人，或許隻是長的醜而已。”


  此時此刻惜蕾說出這句話，隻當自己給自己講了個刻薄的笑話。


  “咦，你不是瞎子麽？你怎麽知道我長的醜？你長的好看就了不起麽？氣死我了。”躲在暗處的人又說話了，“嘿嘿，我阿醜行走江湖這麽多年，最喜歡聽的話，就是人家誇我醜了。”


  這是一幅很奇怪的畫麵，起碼在丁嶽看來，那個自稱阿醜的人，從陰影中現身，除了臉上遮著黑紗以外，身上穿著一件大紅色的百褶如意裙，身形曼妙，如果不是她自己承認長的醜，單憑這身姿已經讓人眼紅了。


  丁嶽心想，這阿醜姑娘，真的醜麽？


  “嗯，很難做啊，任務是要殺掉你，但那個人一定會怪我，好不容易遇見一個會娶我的人，我可不想他恨我。”阿醜開始自言自語起來，“要背叛雇主嗎？這不和規矩啊，以後還怎麽混啊？可是，他都那樣對我了，怎麽舍得殺他啊，不嫁給他就沒人要了，他怎麽想的也不知道啊……這，哎！”


  若不是因為話語裏盡是殺人和背叛的字眼，真會讓人以為這是一個調皮少女的呢喃。


  惜蕾因為看不見，想起剛剛阿醜的唐突，又聽她自言自語，莫名地煩躁起來，於是打斷了她，“姑娘，你嘮嘮叨叨糾結什麽呢，沒想好殺誰，不如先殺了自己！”


  一句話。雖然看不見，雖然還隔著麵紗，惜蕾知道阿醜一定變了臉。


  氣氛驟降，殺氣彌漫。


  連惜蕾也感覺到了，此人，不好對付。


  “他喜歡你，我可不喜歡你！你就是以後叫一聲我嫂子，我也不會給你好臉色看！”阿醜這句話說得很慢，一個字一個字地從嘴裏蹦出，不含任何感彩，像一把把無形的飛刀，刀刀鋒利，刀刀命中要害。


  這殺意太明顯，但話的內容卻像是閨蜜之間的埋怨。惜蕾皺起了眉，聽到阿醜的話，她先是一怔，“你說什麽嫂子？”


  惜蕾心想，能讓他稱之為兄長的，隻有懷山和無涯。大哥懷山癡情，他身邊的毓兒姑娘，可以讓她稱一聲嫂子。二哥無涯情路雖坎坷，也是至情至性之人，對待感情總不會草率。至於胡龍飛，她從來都不願跟這個狂妄之徒扯上任何關係。但聽阿醜口中所說的叫他嫂子，恐怕有關係的就是胡龍飛了，果然一丘之貉。


  胡龍飛在江湖中造謠劍髓和七竅玲瓏心的事，已經傳遍大江南北了，這次小白的死，自己被擒，也是因為他。


  但阿醜接下來的話卻讓惜蕾大跌眼鏡。


  “臭不臉的無涯，趁我不備占了我的身子，算了，算了！我已經是他的人了，就豁出去了吧，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不殺你，殺他！”阿醜仿佛做了決定，甚至氣得跺了跺腳，然後伸出了一根手指，直直地指向了丁嶽。“你想自殺，還是被殺？”


  丁嶽正在聽兩個姑娘理論，卻突然被指到，有些尷尬，他假裝幹咳了兩聲說道：“既然大家都是無涯兄弟的朋友，就都是自己人，我們且放下戒備，出去幫他。”


  “自己人，你演的真像！”不容分說，阿醜已經出了手。惜蕾看不見，她隻能聽到揮劍聲，破空聲和物體相撞的聲音。最後聽見的，是一聲撕心裂肺卻又戛然而止的叫，她聞到了血的味道。然後阿醜說話了。


  “哎呀呀，好累好累，好久沒殺人了，手都有些生了。”


  惜蕾聽見阿醜故作無事的說話聲，急切地詢問道：“丁大哥，丁大哥？”


  無人回答，空氣仿佛也安靜了許多。


  “你把丁大哥怎麽樣了？”惜蕾不顧自己看不見，尋著血腥味往前摸索。


  阿醜又恢複了之前略顯調皮的聲音，“怎麽，你聽不出來麽，我把他殺了啊。難不成把他吃了，我可不會吃人。”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誰，聽你口氣，你既已認準了二哥，為何還要殺自己人？”惜蕾隻恨自己看不見，不能貿然出手。然而阿醜敵我難分，殺人不眨眼，她要想辦法才行。


  “我說你真的是什麽梅花女俠麽？你是真俠（瞎）還是假俠（瞎）？”惜蕾聽到有物體移動的聲音，那個阿醜似乎找了張凳子坐了下來。“來讓我坐著給你分析下。你二哥來到上京，怎麽就恰巧被你遇到，誰給你報的信？鑄劍山莊主人剛死，藥王穀怎麽就後來居上，還散布了聽都沒聽過的劍髓的消息？還有什麽勞什子七竅玲瓏心，你也不想想，你師傅智勇大師是誰的座上客？若不是長久以來的在他的茶裏放入噬心草，並算準了時日，你以為李康年一次就能弄倒智勇大師麽？那個白癡慶王爺也就罷了，你們沒人注意到自己身邊有眼睛麽？你二哥從一進上京就被人盯上了。”


  一連串的反問和最後一句陳述，讓惜蕾無法回答。阿醜說的那些事情，她竟然一點都沒想過。說起來她那晚她假裝刺客去探歸來的無涯，的確是慶王府傳來的消息。但最讓她震驚的，是李康年和智勇師傅，還有噬心草。


  她不禁問道：“我師傅現在怎麽樣了？”


  阿醜答道：“死了。挺可惜的。”


  “不可能！”惜蕾不相信。


  “怎麽不可能？還有更勁爆的呢，那床上雖是李少白的屍體，卻不是你殺死的。你的劍有意無意地刺偏了，他本來還有救，但這個你口中的丁嶽大哥覺得他沒用了，就又給了他一劍，結果可想而知。”阿醜繼續說道。


  惜蕾的頭有點炸，一時間，太多的不可思議湧向她，她已經無法分辨，更來不及麵對。


  “你怎麽證明？”她隻能這樣問。


  “證明，這個可不太好辦，嗯……”，阿醜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想了一會說道：“有了，我給你說一段單口相聲吧，聽了你就知道我說的是真是假了。”


  注1：選自唐代朱慶餘《近試上張籍水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