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悅來樓裏收人心
陳伯將駑馬趕得跑出了赤兔的風采,不多時便跨越了大半個縣城到了悅來樓前。
黃員外已經帶著酒樓的夥計廚子等候多時,看到張揚的身影從車廂出來,快步迎了上來。
“小官人,你可算是來了,可是等的我心焦得很。”
張揚矯健的跳下馬車,抬手扶起黃世鴻,笑道:“客套的話留待將來慢說,你且先找幾個可信得力的小廝將馬車內的秘製調料全部搬到庫房裏,嚴密看管起來。”
李千三既然可以挖人,保不齊就能幹出別的禍事來,味精和火鍋可是他絕地反擊的殺手鐧,再小心也不為過。
黃世鴻回頭挑了幾個身強體壯的夥計開始搬運物事,他則是引著張揚進了酒樓。
目之所及一地狼藉,大堂裏沒有一張完整的桌椅,門口盛放酒液的大缸四分五裂,菜肴名牌散落在地。而這已經是昨夜眾人收拾的結果,可以想象李千三帶來的那些惡奴氣焰之囂張。
張揚隨意瞧了兩眼,這番場景不出所料,心中也大概有了計較。
“青禾,你和麗娘去後廚吧,先行檢查一番鍋灶炊具。”
“諾,郎君,我與麗娘先去了。”
陳伯找來一張還算保持住形體的凳子,用袖子掃了掃灰塵,放到張揚的身後半尺的地上。
張揚順勢坐了下去,笑著說:“黃員外,酒樓這個樣子可真是有夠淒涼的啊。”
他當然不是同情,酒樓轉讓的契書可還沒簽,一碼歸一碼,這裏還不屬於他。
黃世鴻苦笑道:“官人,你可別再挖苦我了,悅來樓雖是我的心血,可不也是官人的利害所在嗎,還望救援則個。”
“救你可以,但是憑什麽?”
“我是想要你的悅來樓沒錯,可昨日談的可是完好無損的悅來樓,而不是現在的殘垣斷壁。”
張揚不是江湖俠士,哪裏會講究所謂的義氣,官宦之間隻存在利益相關。
悅來樓他勢在必得,但比起合夥受製於人,他更想獨吞一家獨大。
黃世鴻聽他說出如此無情之語,險些一口老血噴出,右手顫抖著舉起來,食指無力的指向他,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張揚無視他的淒慘模樣,身子前傾,說:“悅來樓變了,咱們合夥營生的方法自然是要變上一變。”
黃世鴻手臂無力的垂了下去,身形憑空矮了幾分,顯然接二連三的打擊讓他的心氣兒低沉到了極點。
黃世鴻操著沙啞的嗓音說:“怎麽變,小官人你且說來吧,如今我黃世鴻還有別的路可走嗎?”
張揚知道,見好就收,過了火候可就傷了人心,不能把黃世鴻逼迫太緊,以後還要他幫自家打理悅來酒樓這份營生呢。
張揚起身,靠近了頹廢的黃世鴻,笑道:“此事說來也簡單,隻是變個主人而已,你將悅來樓讓於我,那麽李千三和他身後的靠山李溥當然也是由我應付,你不就安然無恙了嗎?”
聽上去很有道理,張揚卻偏偏把矛盾的焦點是酒樓的歸屬這件事給隱藏了起來。
李溥的家仆李千三和黃世鴻往日無怨近日無仇,隻不過是因為悅來樓的爭奪才有了今日劍拔弩張的局麵。
黃世鴻想要解決此事其實很簡單,隻要把悅來樓拱手送上,李千三自然不會為難他一介商賈。
畢竟李溥貪贓聚斂財富的惡名世人皆知,枉法害人性命的事跡卻從來不曾聽說。想必他的家仆也是一樣,隻為謀財,不敢害命,從昨日悅來樓被砸而黃員外卻毫發無損就可見一二。
張揚故意不說個中緣由,當然是人財兩有,既把悅來樓收歸名下,也要把黃世鴻收為己用。
黃世鴻沉浸在頹廢失意之中,並沒發現他的謀算,長歎口氣,說:“民不與官鬥,我早該想到的,現在想來,也隻有小官人才能和他家主人過得上招。按理說我隻要把悅來樓讓給小官人,保住性命輕而易舉。”
“可是。”
他的情緒突然亢奮了起來,大聲叫道:“可是我不甘心啊,祖孫三代,起早貪黑,勤勞肯幹,從一個走街串巷撲賣為生的水果經紀,到坐擁本縣最大酒樓的富有商人,竟然抵不過知州惡奴空口白話,何其不公!”
眾夥計以為他發了癲,趕緊一擁而上拽住他的手腳,好一頓安撫才算安靜。
張揚知道,黃員外沒有發狂,隻是一個失意人的無能狂怒罷了。而前一千年,後一千載,如他這般傾家蕩產的富商大賈又有多少呢,過江之鯽,不可勝數。
史書上隻在顯眼處記載著宋朝商品經濟發達,商業繁榮,商業組織成熟,甚至妄言商人地位提高。可背後有幾多心酸血淚,誰人可知。
大宋商業再如何繁榮、商人再如何富有,從秦朝以來曆代奉行的重農抑商也自然深深刻在廟堂宰輔和天下百姓的腦海中,商業依然是賤業,商人依然是賤人。
士農工商,四民等級分明,士大夫們就是可以為所欲為,因為他們是肉食者,鍾鳴鼎食,烹羊宰牛,是江山社稷的主宰者,經天緯地,分治星野。
而商賈們隻有創造財富的義務,卻沒有分配財富的權利,被迫接受朝廷高昂的稅賦,不得不忍受官吏們明裏暗裏的鄙視,還要把一枚枚銅錢深埋地下,唯恐富可敵國會引來殺身之禍。
張揚現在隻是個黃口稚子,甚至連進士都不是,無非仗著個做縣丞的父親,根本改變不了這種頑疾,甚至他不也是在借助官威欺壓良善。
到底良知發作,他還是走上前去,將小手放在黃世鴻的掌心,安慰道:“天理自在人心,何須徒逞口舌。你將悅來樓作價八百貫典賣於我,以後你還是悅來樓的掌櫃,可得一成之利。”
黃世鴻以袖拭麵,收拾了心情,笑一笑表示無事,輕輕握住張揚的手,說:“小官人不必如此,我黃二大風大浪見得多了,哪怕淨身出戶,也能東山再起。”
這話,張揚毫不懷疑,像黃世鴻這種沒有背景卻能做到一縣首富的人,靠的就是能力卓越。
所以比起得到悅來樓,他更想收服這個人。
而黃世鴻此刻也看清了形勢,從身上掏出一張折起來有些泛黃的紙,遞給張揚,說:“這是悅來樓的地契,如今交予官人,往後我黃二就隻是咱悅來樓的掌櫃,替官人打理好這份營生。”
張揚雙手接過,粗略一看,就把地契交給陳伯保管,反手拍拍黃世鴻的肩膀,欣喜道:“其實,比起悅來樓,我更欣賞你的本事。等你見識過我的手段,你就知道錢財與我而言如飲水般簡單,欠缺的隻是似你這樣優秀的經紀。”
黃世鴻顯然已經進入了角色,自覺放低了身段,輕聲道:“我不過是比官人癡長些年歲,哪裏比得上官人萬一,不知官人打算如何施為,曉明一二,我好安排夥計們抓緊準備。”
張揚早有謀算,將前世酒店飯館的成功模式全都借鑒移植過來,總不能比所謂的禦廚要差吧。
他指著大堂說:“我本就規劃打通這裏,李千三這麽一鬧反而省了功夫。”
黃世鴻疑惑不解,問:“怎麽要打通這裏呢?”
張楊解釋道:“打通大堂成一片,右邊進門一塊擺滿菜肴,再放一摞大盤,旁邊站個小廝,據人收取十文錢,即可任客自取,不限飯量。”
他說的正是後世興起的自助餐模式。
曾經年輕的時候他總以為那些老板是腦子有坑,魚蝦肉菜幾十塊錢隨便吃,怎麽能不吃虧呢。
可是等他經曆了生活磨難,才看懂自助餐的生財之道,就是讓你錯誤的估計形勢,以為能吃回本,結果吃的東西可能還不到價錢的三分之一。
黃世鴻沒說什麽,開始組織人手清理區域內的破爛桌椅,又安排了可信之人去城東程木匠家采購新用具。
張揚自行到樓上看了看,還好,大多完好,可以當做貴賓包廂,擺上一張圓桌,放上一口大鍋,火一燒,湯一滾,辣椒的魅力必將征服大宋。
下了樓,他找來老黃,說了自己的想法。
黃世鴻沒有反對,本來樓上包廂就是給縣裏的令丞押司等官吏和士紳富商們宴請之用,現在換一種菜式而已,不值一提。
他隻是問了一句:“不知官人所說,辣椒,是何物事。我隻見過花椒、胡椒,卻從未聽聞辣椒。”
張揚心說,你當然沒聽說過,六百年後才能傳入華夏。
他覺得有趣,便賣起了關子,笑著說:“辣椒是我從西域商人那裏得來的寶物,食之甚美,即便是禦廚也是拍馬不及。”
黃世鴻不做懷疑,也跟著笑了笑,接著問:“如果真是海外珍寶,倒也不怕禦廚巧技,可珍寶解一時之急,卻不能救長久之困啊。”
張揚自信回答:“莫要擔心,那商人不僅賣我幾十斤辣椒,更是贈我一袋種子,據說產量不低,足以供應火鍋所需。”
他早有打算種植辣椒這些蔬菜和土豆等高產作物,不過要等賴小三找到田地,更需要司馬光積極貢獻積分。
張揚忽然想起,表叔王堯臣出身名門,又是北宋名臣,他的書畫是不是也值點積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