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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人間日暮七星現 第200章 桴浮於海

  甘降塵僅剩一隻右臂,原本站立時就顯得有些不穩。那隻在他手中拚命掙紮的小獸,一邊嘶吼,一邊扭動著身體拚命掙紮,帶著獨臂的良策將軍身體也跟著晃動,看起來似乎搖搖欲墜。


  項北和釋空驚訝的端詳著小獸,這小獸身上已經長出了厚實的黑色鬃毛,嘴尖頰長,看起來身體像是三、四歲的孩童,卻長了一顆野狼一樣的腦袋。


  秦落雨站在項北的身後,也在偷眼觀察那隻拚命掙紮的小獸,她想起了自己在不至之地的經曆,眼神中竟然流露出一縷憐憫之情。


  但她極少失態,臉上的這一絲表情轉瞬即逝,又恢複平靜。


  季長安好奇的問道,“這就是那些野獸狼騎的小崽子?”


  “嗯。他們雖然能言善思,但始終沒有脫離畜生相,從小就是小狼崽子。”


  聽到甘降塵的這句話,項北才想起來,回頭去看了看身後秦落雨的臉色。修者和世人眼中的世界不同,這樣的小狼崽子讓甘降塵覺得野獸狼騎始終是畜生,不足為懼。但是卻讓同為修者的項北和釋空心中疑惑陡升。


  這次秦落雨卻始終躲在人後,甚至把麵容都隱藏在項北的影子裏,讓大家看不到自己的表情。


  甘降塵向眾人坦白了自己的想法。


  原來野獸狼騎並非像大家見識到的那樣鐵板一塊。甘降塵帶領手下躲在暗處,四處襲擾魔獸軍隊。


  他指導手下,通常都會避開那些剛猛的野獸狼騎,襲擾一些戰力看起來不那麽強悍的落單之敵。


  在野獸狼騎把南郡的人馬趕出了玉珠城後,以為南郡已經天下太平,竟然開始向城內遷徙不少老幼的野狼。這小崽子就是在一次伏擊中被擒獲的。


  甘降塵的意思,是想通過這隻狼崽子,研究那些狼騎戰士的弱點。


  季長安聽的兩眼放光,興奮的問,“這就是說,那些野獸狼騎的隊伍,除了那些戰士,還有不少隨軍家屬了?看來他們保密工作做得很好,我們竟然一直都沒有發現。你說的機會,就是去捕獲這些家屬吧。”


  季長安和甘降塵一起行伍多年,心中早有默契,一起想到用野獸狼騎的弱點,擊破這支看似無敵的對手。


  被甘降塵牢牢掐住後脖頸的那隻狼崽子似乎漸漸耗光了力氣,懸在半空中的腿腳無力的垂了下去。秦落雨再也看不下去,從項北身後閃出,伸手想從甘降塵的手中接過那隻小狼崽子。


  看著秦落雨白皙滑膩的手掌,甘降塵有些猶豫,“姑娘不可,這小崽子雖然年幼,但畢竟是野畜,姑娘小心被它傷著。”


  可是秦落雨執意要去接過,項北隻好出麵,“甘叔叔,這是,這是我的朋友,她的本領比我師父還厲害,你大可放心。”


  甘降塵又看了一眼季長安,發現他也是這個意思,隻得把狼崽子遞給秦落雨,隻是反複強調務必小心。


  秦落雨並沒有去掐狼崽的後頸,而是用手臂輕托起狼崽柔軟的肚子,狼崽這才終於緩過一口氣來,剛想齜牙咧嘴的擠出一副凶相,哪知秦落雨另一隻溫柔的小手,按住他昂起的腦袋,用指尖輕輕的捋著狼崽背上淩亂的黑鬃。


  或許是這溫柔的撫摸讓狼崽子回想起了母狼的舔舐,小狼崽的腦袋漸漸的沉了下去,起初那種嘶啞的咆哮也變成了委屈的悲鳴。狼崽顫抖的身體再也掩飾不住深藏於心的恐懼。


  狼崽在秦落雨懷中的轉變讓甘降塵頗感意外,他本以為這小狼崽子就是野性難馴的畜生,不管自己嚐試著如何鞭笞,這小狼崽子始終都是一副齜牙咧嘴的凶相。可秦落雨隻是拍了拍他的腦袋,這小狼崽就顯示出一副馴服的樣子。


  “這不是狼崽,其實他們也不是狼騎,隻是你看他們長得像狼,所以才這樣稱呼。其實,他們是不至之地的戰狡。”


  “戰狡?”眾人不由得跟著秦落雨的解釋小聲的跟著念了幾遍。


  不過對於眾人的驚訝,秦落雨顯然也懶得解釋,隻是陰沉著臉問甘降塵,“這位將軍,雖然成年戰狡暴虐成性,但幼年時卻弱小無助,必會有慈母相伴,否則就會命不久矣。他的母親……”


  甘降塵沒想到秦落雨竟然對這狼騎的秉性這麽熟悉,也就不再隱瞞,“抓住他時,確實是和一隻母狼,在一起,但母狼過於凶悍,誓死不降,我們隻好將其擊斃。”


  “是麽?”秦落雨大致也能想到,隻是聽到甘降塵的確認,還是有些失落,隻是這份失落被她藏在了臉上的平靜之中。


  “利用伢仔來要挾戰狡,行不通。隻怕會激起他們更加瘋狂的報複。我不知將軍是如何擊斃他的母親的,我想,保護孩子的母親,隻怕比那些普通的狼騎戰士更加瘋狂吧。”


  秦落雨的問話讓甘降塵的思緒回憶起當時的苦戰。那個身形明顯比普通的狼騎戰士小了許多的母狼的確殺紅了眼睛,重重包圍之下,突圍無望,而且已經被斬斷了雙臂,但她依舊站在這小崽子的前麵,任憑眼角向外滴著血淚,仍舊用牙齒多咬死了兩個南郡的戰士。


  盛怒之下,人類的戰士們用砍刀把已經咽氣的母狼砍成肉泥,碩大的腦袋也從狼身上砍了下來,那雙被血水沁滿的眸子沒有了光彩,但是眼神中卻充滿了對那隻小狼崽子的牽掛和不舍。


  “這隻小戰狡已經活不長了,就讓我替將軍把他埋了吧。”


  “不可,不可!”甘降塵連忙阻止,“我們對戰狡所知甚少,這是難得的一個俘虜,我們還需要從他身上了解更多的有關戰狡的秘密。”


  “我要帶他走。”秦落雨既不想解釋,也不願放棄,抱著那隻小戰狡就要離開。


  甘降塵情急之下,下意識的命令手下,“不許放他走!”


  呼啦一聲,良策將軍身邊的死侍,有的甚至是一路從北梁追隨他來到南郡的玄甲神策,瞬間把秦落雨和她手臂上的戰狡小崽死死的圍住。


  形勢瞬間劍拔弩張起來。但是秦落雨卻似乎完全不受這種氣氛的影響,依舊麵色平靜的抱著那隻小戰狡,緩緩的朝洞外走去。


  眼看著雙方就要短兵相接,良策將軍的侍衛,用手中的鋼刀指向曲線玲瓏的秦落雨,雖然心有不忍,但對將軍的忠誠,讓他們不會有半步退讓。那些刀尖正在慢慢逼近到秦落雨的身體。


  項北見識過秦落雨的手段,知道再這樣僵持下去,隻怕秦落雨衝動之下,一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就能結束這些南郡士兵的生命。


  如果雙方鬧僵,隻怕這次深入南郡的行動就會徹底宣告失敗。項北念及此處,挺身擋在了秦落雨和那群士兵中間。


  “甘叔叔,您先別著急。我願意為秦落雨提供擔保,保證她不會把這隻戰狡放虎歸山。”轉而又勸說秦落雨,“落雨,甘叔叔說的也有道理,南郡能否拖住這些戰狡,可能會關乎到整個九州的生死存亡。戰狡你可以帶走,但隻要他不死,你要允許甘叔叔隨時可以審問。”


  這看似是想讓大家各退一步的方案。但項北卻心中沒底,畢竟這是在甘降塵的地盤上,可按照秦落雨的性子,是絕對不會在乎甘降塵的想法的。


  耿二其實一回營地,就把這次伏擊行動失敗的細節講給了甘降塵聽。


  良策將軍之所以成為抵抗力量的領袖,就是因為他對時局能夠做出最正確的判斷。雖然秦落雨在自己的地盤上完全不給自己留些情麵,讓他很是難堪。但他看的出,這位少女的修行是一眾人等中境界最高的,如果抓破臉皮,除了再多損失幾個手下外,並不能給自己討到什麽好處。


  雙方終於達成共識,秦落雨腳步輕盈的穿過包圍自己的那些人類戰士,懷中抱著的那隻小戰狡,像是猴子一樣緊緊的抱住她的手臂,蜷伏在她溫暖的懷中。


  項北和釋空也跟著她退出了良策將軍藏身的岩洞。看看身後沒有南郡的士兵跟上來,項北向一直低頭愛撫小戰狡的秦落雨提出了自己的困惑,


  “我們不是一直都認為飛鳥走獸,如果想要走上修途,都是需要以獸身一點一點的修滿三魂七魄的獸靈,然後才能開明,開語,再到悟世。可這戰狡的孩子,為何天生就如同真正的人類孩子一樣,他們的修行又從何而來?”


  秦落雨停下腳步,從剛才見到小戰狡時,項北看向自己的眼神兒,就知道他必會有此一問。


  她把懷中的小戰狡交給項北。項北小心接過,然後學著秦落雨的樣子輕輕拍著小戰狡的腦袋,給他捋順身上的黑鬃。


  小戰狡似乎很是享受,又把腦袋偎在項北的臂彎裏嗓子裏發出呼呼嚕嚕的聲音,很快就昏昏欲睡。


  “這就是我們界守存在的意義,以前我以為我們隻是守護著口口相傳的那些界線。後來才知道,原來那些界不在邊界上,而在這整個世界之內。比方說關於靈修之界,我們這個世界的萬物之靈或許是自大的人類,可是在不至之地,那裏的主人,卻是這些靈獸,比如這個天生伶俐的小家夥。”


  說著,秦落雨忍不住又愛撫了小戰狡幾下。此刻的小戰狡已經再也扛不住困餓的煎熬,沉沉的睡去。臉上的表情也漸漸淡去,看著就是一張純淨的小狼麵孔。畢竟,在戰狡的世界裏,這隻小戰狡就是嗷嗷待哺的嬰兒。


  秦落雨的手最後停在了小戰狡的脖頸上,抬頭看著近在咫尺的項北,“我們都按照自己的理解去定義,去限定這個世界。但其實我們自己也隻是這個界的一部分而已。身在界中,就要恪守這些界規,比方說,各行其道,不得僭越……”


  最後幾個字從秦落雨的口中吐出來的時候,突然加大了力道,甚至帶著一絲狠意,這讓項北感到異樣,卻未加防備,美人伏在小戰狡背頸之上的纖纖素手看起來精美絕倫,但正是這樣的小手稍一施力,睡夢中的小戰狡連哼都沒有來得及哼一聲,整個身體癱軟下去。


  秦落雨的雙指稍一用力,戰狡的脖頸頓時斷裂,一條鮮活的生命消散於無形。


  項北心中大駭,自己答應甘降塵要隨時可以提審這小戰狡的,可不想這仙女一樣的秦落雨竟然當著自己的麵,擰斷了小戰狡的脖子。


  “秦落雨,你這是幹什麽?這可如何向甘降塵交代?”


  秦落雨卻似乎是如釋重負的長出一口氣,輕描淡寫的嘟囔了一句,

  “道不行,乘桴浮於海。我本就沒打算讓你們明白我的想法。除非,你也能經曆過不至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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