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寶山位於西京城的西側,是一處風水絕佳之處,很多有錢人家的墓地都選在此,山巔最高處,墨一升、梁一寬兄弟倆兒站在一處怪石嶙峋、兀峰凸起的地方,憑山遙望,望著烏壓壓的祭奠人群。
梁一寬胸中升騰起一股“一覽眾山小”的感覺,他勸慰道:“一升,你平時不是衝動的人。”
“今天,為了趙姨娘那種人,跟老爺子正麵相剛,不值得。”他吐了口煙圈。
墨一升沒有說話,他容許墨東方的其他子女為他盡孝,可,他不能接受他們都過繼到梁青青名下,他不想梁青青後半輩子活在烏煙瘴氣中,活在墨東方遺留的爛攤子裏。
可,世上的事兒,不是他想怎樣就怎樣的,即便,他是擁有億萬萬身價的墨家繼承者。
梁一寬站累了,找了塊平整的石頭坐了下來,“一升,就算退一萬步來講,讓趙姨娘他們暫時達成目的也無妨,我們有的是辦法來對付他們,清理門戶也是早晚的事兒。”
墨一升終於不再沉默,“我不想晚,我想早,盡早解決我爸遺留的爛攤子,一刀斬斷他烏七八糟的過去!”
頓了頓,他接著說:“你姑姑已經受了半輩子的氣,我爸在世時,趙美蘭母子不在眼前,我們還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如今,我爸都不在了,他們居然要礙著你姑姑的眼,我不想讓她在受委屈。”
一聽這話,梁一寬終於明白了墨一升的良苦用心。
梁一寬讚同地說:“一升,即便是趙姨娘母子今天達成了目的,我也不會讓他們好過的。”
墨一升也坐到了石頭上,又點了一支煙,“你知道嗎?從我記事起,就很少見到你姑姑的笑臉了,她的臉上總是帶著似有若無的悲傷,眼睛中藏著無盡的孤寂,她常年禮佛,遠離世俗,她在躲著那些人。”
他頓了頓,眼睛看著遠方,“可,那些人不知好歹,還要來打擾她的生活。”
梁一寬拍了拍他肩膀,一本正經地說:“一升,你放心,有我在,一定讓趙姨娘他們一家子滾得遠遠的,對,還有那個墨一成。”
“都是一群什麽東西,冠上墨姓就不說了,還特麽的和老子一樣帶了一字,想想就惡心。”不說還沒覺得有什麽,一說他才發現,他們的名字真夠氣人的。
墨一升不再說話,唯有地上的煙蒂,證明著他的苦悶。
墨氏族人上午舉行祭奠,下午進行認祖儀式。
墨一妍、墨一明,還有最小的墨一成,在墨氏墨眾族人的見證下,過繼到梁青青名下,戶籍也遷到她名下,梁青青成了他們三人名副其實的母親。
端水敬茶、叩頭跪拜,過場走的有模有樣。梁青青詮釋了一整日的端莊——端著、莊著。
墨老爺子一掃臉上的淒苦愁容,雖不至於歡喜鼓舞、喜笑展顏,但也是欣慰滿麵、達成心願。
墨一升、梁一寬二人在西寶山頂待了多半天,喝了一肚子的西北風,下午到半山腰墨氏墓地簡單祭拜,太陽落山後,二人才下了山,一天的時光就在憋屈、氣憤、蒼涼的氣氛中度過。
……
花月白也忙了一天的工作,她本打算去找墨一升的,可,始終隻是停留在想的階段。
即便,她真的去找他,他也不在公司,她並不知道今日是墨一升父親的忌日,去年的今日他開車差點撞到她,二人對罵,她認識了,也沒覺得二人之間會有交集,如今,她已經是他的女朋友,緣分就是這麽奇妙,某一個不慎特別的日子裏,偶然認識的人,可能會成為最珍視的人。
下班時,李子希探過頭,問道:“小花同學,今天還是坐小墨董的車嗎?”
花月白笑而不答。
張萌拎起背包,笑著說:“今天,咱們終於可以按時下班了,別忘了,明日的團建。”
“拜拜!”
“明天見。”
大家都走了,花月白也隨著人流,走出京都實業大樓。
一段步行,幾站地鐵,轉乘公交,一路晃晃悠悠,終於晃到家門口,一進門,就看到花月晴一臉春風態,坐在沙發上削梨子,“月白,回來了。”
花月白有些累,一邊換鞋子,一邊說:“嗯,姐,你回來的也挺早的。”
“嗯,今天沒什麽事兒,就按點下班了。”花月晴將削好的梨子遞給她,又笑著說:“那個,那個……”
花月白啃著梨子,西京癱在沙發上,“姐,有什麽話,你就直說。”
花月晴搓了搓手,朝著她的方向挪了一寸,笑的眼睛都彎了,“月白,我跟你說個事兒,你,你不許生氣啊!”
“嗯,你說吧。”花月白塞了一嘴多汁的梨子,說的含混不清。
花月晴眼含笑意,“今天,卞戈,哦,就是你男朋友墨一升的秘書,來我們公司辦理過戶手續。”
花月白漫不經心地說:“他不會真的把房子過到你名下了吧?”
“果然是我妹。”花月晴比劃著大拇指,一臉佩服笑容。
花月白騰地坐直身子,音調高了8個梯度,“姐,你昨晚信誓旦旦的和我保證,會拒絕的,絕不接受他的房子。”
花月晴眼神飄忽不與她對視,聲音發虛,“是啊,我是拒絕了,可是沒有拒絕掉。”
花月白扳著她的肩膀,盯著她眼睛,“姐,恐怕你內心深處就沒想真的拒絕,否者怎麽會拒絕不了哪,難不成卞戈是拿刀子架在你脖子上嗎?”
“那倒沒有,隻是,隻是……”花月晴掰開了她手臂,一臉難為情。
花月白擺手,“明天,不,下個禮拜,我跟你一塊,將房子退還給墨一升。”
她起身抽了一張紙巾擦了擦手,“人家已經無條件幫我們解決了麻煩,買了房產,我們怎麽還能將它據為己有哪?”
花月晴摳著指甲蓋上的水鑽裝飾,“花月白,我說你腦子裏是不是灌水了,你是真傻啊,還是裝傻?像墨一升那種人怎麽可能真的看上你,他就是跟你玩玩而已,他既然願意為你、為咱們家花錢,你幹嘛不接受?”
花月白將紙巾揉成一團,發狠地扔進垃圾桶,“姐,正因為他有錢,我才更不能花他的錢,否者,我花月白成什麽人了,貪慕虛榮、愛財如命嗎?”
“難道我們之間的感情,是我明碼標價賣給他的嗎?”她撇著嘴,等著她姐。
花月晴笑了一聲,起身走到她身側,手指點著她的額頭,“你可醒醒吧,就算退一萬步,你們之間是驚天地、泣鬼神的真愛,你也大概率嫁不進墨氏門楣,最多就是他的一個秘密情人。”
“何不趁著他的愛,撈點實實在在的物質錢財哪?”
臨了,她又補充道:“姐姐我還這麽告訴你吧,能把感情賣給出高價碼的人,也值了。”
“月晴,媽媽平時是怎麽教你的,你怎麽可以給你妹灌輸這種思想觀、價值觀?”王秀文從廚房探出頭,手裏還拿著切菜的刀。
花月晴的是事實。”
王秀文蹙眉,語氣中透著二百分不滿,“你說的是你自認為的事實,做人始終要秉持著溫良恭儉讓的情懷,感情的事怎麽能扯到買賣上。”
花月晴一臉不耐煩,擺手製止,“那些老掉牙的理論,根本不適合現實的社會。”
王秀文說:“月晴,無論什麽社會,人安身立命還是靠著仁義禮智信。”
“好,好,你們說的對。”花月晴不耐煩,走向臥室的檔口,和姥姥撞了個滿懷。
王姥姥說:“怎麽了,你們母女三人一回來就吵吵,比說大鼓書的還熱鬧。”
“沒什麽,媽!”王秀文說完,也沒了切菜的心思,將菜刀放在茶幾上,坐到沙發上,“月白,墨一升就是那個來過咱家的小夥子,對吧?”
花月白點頭。
姥姥插話,“那小夥子,我看挺好的。”
王秀文捏了捏眉心,“媽,你先別說話,我問完了您再說,成嗎?”
王姥姥將剝好的香蕉塞進嘴裏,不再說話。
“他是京都墨氏的人?”王秀文在圍裙上擦了擦手。
花月白接著點頭,她媽沒問的,她也不想多說。
王秀文臉上沒有喜悅,反而是愁容一片,“他為什麽看上你了,你們真的是男女朋友?”
“是,他對我挺好的。”花月白目前並不想與她媽討論墨一升的事兒,拿起了桌上的遙控器打開了電視。
王秀文瞪了她一眼,躲過遙控器關了電視,“舍得給你花點錢,就是對你好?”
“不是的,他對我更多的是關心、照顧,還有尊重。”尊重這個詞,她說的猶豫不決,他尊重她嗎?尊重、相信的話,又怎麽會派人跟蹤、監視她?
王秀文:“真的?”
花月白沒有點頭,也沒有回答,因為她也沒有答案。
王秀文接著說:“你姐賣房的事兒,我跟你爸爸大概也都知曉了,怎麽墨一升將房子買了,還過戶到你姐的名下了?”
花月白說:“媽媽,隻是暫時的,你放心,房產我是肯定不會要的。”
王姥姥還是沒忍住,說道:“買房子了?那是打算結婚了嗎?”
沒辦法,每家都有一個打岔的老人。
王秀文無奈搖頭,“媽,你呀,還是別給我添亂了。”
王姥姥說:“房子都買了,難道不是打算結婚嗎?我聽說,現在年輕人結婚,婚房都是男方買的。”
花月白也被氣笑了,“姥姥,八字還沒一撇哪!”
王姥姥說:“看來他是有結婚的打算,要不怎麽著急買房子哪?”
王秀文起身拽氣她,說:“媽,我的親媽啊,我的親額娘,咱呀去廚房看看粥好沒好,成嗎?”
王姥姥說:“怎麽你也叫額娘啊?”
王秀文關上廚房門,“額娘是我對您老的尊稱。”
接著,她又問道:“月白,他們家沒有給他定過親,或者家族聯姻嗎?”
花月白想到了白翹楚,但說出來的卻是:“應該沒有。”
王秀文的眉頭深深鎖出一道山川河流的褶皺,“什麽是應該?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
花月白點頭。
王秀文說:“月白啊,你也長大了,談男朋友媽媽也支持,可女孩子最主要的就是自尊、自愛,隻有這樣,才能贏得男人的尊重和喜愛。”
花月白點頭,她媽這話都說了八百回了。
王秀文接著語重心長地說:“媽媽,不圖你能大富大貴,隻要你健康快樂,找一個愛你,你也愛,把你放在手心的人,過平平淡淡的日子就行。”
花月白笑著說:“嗯,一定會找到的。”
王秀文說:“這麽說,你現在還沒找到,那個墨一升對你不好?”
花月白笑著說:“也不是不好,就是……”
“挺好的,挺好的,你就別瞎操心了,媽。”有些事兒,跟她媽說了又能怎麽著哪,還不是徒增她的煩惱。
王秀文一臉焦慮,“哎,既然談了,就先談著吧,實在不行,就散了,千萬別為了錢財委屈了感情。”
花月白笑著說:“知道了,媽媽。”
王秀文是一個世俗之人,可,又是一個脫俗的人。她當初嫁給花崗山,也沒在乎他死了前妻,有個女兒。隻因,愛上了,隻因,花崗山將她視為珍寶。
吃過晚飯,洗漱後,花月白躺在床上,拿著手機,頁麵停留在微信那個叫‘墨’的人的界麵,還是兩天前她給他發送的卡通勾引動圖,他回複的則是一個大大的羞羞卡哇伊圖片。
她有些煩,退出頁麵,放下手機,眼風掃過書架,一本淺藍色的書又勾起了她的記憶,上次生病時,他就坐在床邊陪著她,為她讀書,哄她入睡的場景還曆曆在目,怎麽現在就吵架不說話了,她心裏冒出一股酸澀,又拿起手機,輸入了那組熟悉的號碼,看了半天後,又一個個數字地刪除。她心中的念頭,和手上動作一致:墨一升生氣了嗎?生氣了,幹嘛還派人幫我姐解決麻煩?應該沒有生氣吧,可,沒有生氣,為什麽連個電話也沒有,鼓了鼓勇氣,依舊沒有鼓起勇氣。
幹嘛她先認錯?明明她又沒有錯,明明就是他誤會了她,還派人監視跟蹤她,明明就是他不相信她,幹嘛要上杆子認錯,做人不能太慫了,否則下次認錯的還是自己。
終於,放下手機,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