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傾斜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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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皇老了,身材不像當年那般強壯偉岸,昔日的意氣風發也再尋不見,站在身材結實的兒子麵前難免有些單薄老弱之感,然而人老心不糊塗,遙皇心裏很清楚這一巴掌的分量,同樣清楚清楚它可能帶來的後果。
那封信字字清晰,那控訴鏗鏘有力,他的心在滴血,為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也為自己傾盡心血養育的孩子。
手,終是無力落下。
“父皇沒看見那些中毒的士兵,他們的傷口止不住血,個個都是活生生流血流死的,若不是綺歌福大命大得人指點找到毒醫……易宸璟不再說下去,眼中失望近乎絕望。
還不夠明白嗎?父皇的一舉一動已經很清楚地告訴他,誰才是最受疼愛的兒子。
荒唐之感與疲倦交襲而來,易宸璟不再期盼什麽,眼裏的溫度也冷了下去,唇邊冷笑卻越來越明顯。他在外麵拚死拚活衝鋒陷陣,易宸暄在暗處算計、偷襲,這些年他頂著陰謀暗害為遙國立下多少汗馬功勞?易宸暄呢?除了在人前裝模作樣充好人還幹了些什麽?事實擺在眼前,當他曆盡千辛萬苦重回宮中,父皇給他的隻有冷漠與應付,而給予易宸暄的卻是格外寬容,縱使知道了那些肮髒無恥的背後勾當,仍舊連一耳光都不舍得打下去。
夠了,他看夠了、受夠了,再不想欺騙自己去爭取什麽。
許是意識到自己的偏袒對另一個兒子造成了多大傷害,遙皇忽地張口結舌:“暄兒,這上麵寫的……當真屬實?
易宸暄自然不肯承認,睜開眼跪在遙皇麵前,一幅委屈至極的模樣:“父皇若信就是事實,若不信就是謠言。一封信罷了,寫的人出於什麽目的隻有他自己最清楚,兒臣不想多做解釋,是惡人誣陷還是我作惡多端,全憑父皇定奪——倘若父皇認定這封信所說是真的要懲治兒臣,兒臣絕無二話。
猶豫許久,遙皇轉頭看向易宸璟,語氣頗有些不自然:“璟兒,你確定寫這封信的人說的是實話嗎?前朝後宮別有所圖之人太多,你也該明聽善辨,莫要讓小人鑽了空子……
“是真是假父皇心裏很清楚,不是麽?易宸璟怒極反笑,緊攥的手掌骨節突出,冰冷語氣嗅不出半點敬意,“無論我拿出什麽證據都可以說是誰故意陷害,既然如此,拿出再多證據又有何用?或許我根本不該回來,當年死在昭國才最合父皇心願吧?
“混賬!
一聲脆響,方才沒能落下的手掌這次毫不猶豫,隻是換了對象。
“陛下——偶遂良想要阻攔卻沒來得及,倒吸口氣,眼看著易宸璟一線冷毅的麵頰浮起蒼紅指印,已為人父的遙國第一將軍不禁流露出一絲心疼目光。
是要多傷心絕望才會說出那種話?從昭國回來後易宸璟就表現得極其沉默隱忍,對遙皇有君臣之禮而無父子之情,他這個一直陪在遙皇身邊的心腹重臣都忍不住想要代替做父親的多給些關心,結果,遙皇一耳光就打碎了勉強維持的父子關係。
這一耳光引發無邊沉默,易宸璟不是個孩子了,不會因為被父親打罵而哭泣,就算痛,那也是在心裏忍著,麵無表情。真正會覺得尷尬窘迫的人大概是遙皇自己吧,當易宸璟扭過頭不再開口也不再看他,病弱的皇帝一身殘力耗得幹幹淨淨,爆發出急促且劇烈的咳聲,若不是有偶遂良攙扶連站都站不穩。
“父皇息怒,七弟隻是一時糊塗才會說出渾話,等他想通就知道錯了,父皇保重龍體才是最要緊的。易宸暄滿麵急切衝到遙皇身邊,完完全全一幅善良孝子模樣,與易宸璟身形交錯的瞬間卻在外人看不見的角度露出挑釁笑容。
易宸璟低下頭看著地麵,指甲死死抵在掌心,疼痛絲絲縷縷傳來。
如果說之前的追殺與逃亡中易宸暄是勝者,那麽此時此刻,備受偏袒的易宸暄仍舊沒有輸——當意識到任何證據都不足以逼遙皇處置易宸暄時,易宸璟甚至認為,這輩子想勝過易宸暄的可能大概是微乎其微了。有遙皇罔顧事實的袒護,即便人證物證齊全仍舊無濟於事。
“兒臣告退。
期待已久的當麵對質中斷,九死一生重返故土的大遙七皇子聲音冷絕,麵上神情陌生疏離,就好似根本不認識眼前欲言又止的蒼老男人,連半點敬畏關切都不肯施舍。
既然從未把他當親生兒子看待,又何必認其為父?
他的生父,早在當年狠心送他去昭國做質子時就已經徹底消失了。
帶著一身漠然轉身,易宸璟冷得像塊冰,不等遙皇回應便一腳邁出寢殿。
“宸璟……做了旁觀者許久,白綺歌終是忍不住的低低開口。
易宸璟身形一頓,似是才想起身邊少了個人,微微側身偏頭,手掌伸向妻子麵前:“走吧,綺歌,沒什麽可說的了。
白綺歌點點頭,毫不猶豫握住溫熱手掌,頭也不回。
如果無路可退、無路可走,易宸璟身邊就是她最後歸宿,成也罷、敗也罷,她是他的妻,別說麵對失敗困境,便是黃泉死地也要一起走下去,又何況他們隻是暫敗一程而非滿盤皆輸?易宸璟看起來的確是失望透頂,但白綺歌相信,他的舉動並不等於放棄,易宸暄手上染的血、背上負的罪,不是有遙皇袒護就可以一筆勾銷的!
遙皇不願處罰是嗎?那好,這件事不必再經過遙皇了,奪皇位不是隻有皇帝認可這一套路可走。
人攔著,她便鏟除阻礙。
天不許,她便逆天而行!
易宸璟和白綺歌的無禮舉動並未受到遙皇嗬斥,閉上眼一聲歎息,風燭殘年的老皇帝說了這一生最沒底氣的一句話:“給朕些時間,朕……朕一定會給你個交代。
離去的身影沒有絲毫停頓,遙皇一聲苦笑,枯瘦手掌緊緊抓住攙著他的易宸暄。
“父皇?
“暄兒,他終歸是你的兄弟。意味深長地看了眼易宸暄,遙皇鬆開手坐到榻上,語氣涼薄三分,“偶將軍,把五皇子送回遙闔殿,沒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見麵。
“末將遵旨。
如此結果易宸暄多多少少有些意外,既然選擇了保他何不堅持到底,軟禁算什麽意思?對易宸璟的愧疚作祟麽?抑或是警告他不要再玩這種陽奉陰違的危險遊戲?易宸暄忽地生出幾許蔑視,原來這個權掌遙國數十年的老家夥也不過如此,根本不懂得做事要做絕才無後患的道理。
不過,至少他還站在易宸璟之上。
本該是了結一切、真相大白的日子,因為遙皇離譜的偏袒竟有了九分荒唐意味,易宸璟沉默著離開寢殿,沉默地步履匆匆,渾身上下除了手掌外幾乎冰冷透頂——唯有與白綺歌緊握的手是真實的,其他一切似乎都與他無關,隻是一場無聊的玩笑。
“你明知道頂撞皇上沒有任何好處,到底在惱火什麽?白綺歌任由他拉著,纖細手腕一圈紅印。
易宸璟不想回答,放慢腳步讓白綺歌不至疲憊地跟著他疾走,兩隻肩膀終於又並排靠攏。
“父皇說過,北征歸來後會封我為王,也不知道我們走過的那些土地會不會有哪一片將成為我們的新家。與故作輕鬆的語氣相對應的是一張看不見表情的臉,易宸璟試著露出笑容,結果隻是動了動唇角,全然忘記笑是一種怎樣的動作表情。笑不出來就不笑吧,戴麵具的日子他過得夠多了,也許在白綺歌麵前他可以放下所有戒備露出真正的表情——難過,或者心傷。
原以為太子被廢後皇儲之位是二選一的抉擇,沒想到爭來爭去卻是一場糊塗仗,從小就被當做棋子任人擺布的失寵皇子怎麽可能被列入考慮範圍?易宸璟想笑,自嘲地笑,笑自己自不量力,笑自己癡心妄想。如今易宸暄高興了吧?即便罪行被揭露也有父皇極力袒護,以後還有什麽可顧忌的?而他不得不默默退出爭奪,好的話封個王爺老死異鄉,也可能在什麽時候因為“意外斷送性命,誰知道呢。
從未有過的沮喪。
“易宸璟,你看著我。近乎命令的語氣來自白綺歌,易宸璟下意識轉過頭,猝不及防眼前一黑,啪地一聲,指印未去的臉頰又多了一抹疼痛。
愕然看著薄唇緊抿的白綺歌,易宸璟不知所措。
“還沒清醒?要不要再打兩巴掌?白綺歌再度抬掌,認真神色絕非開玩笑。
易宸璟皺眉,一把抓住半空高懸的秀手:“你幹什麽?
“打醒你。
“沒心情和你鬧。
易宸璟忘了她是白綺歌,野蠻得很,才一鬆手,另一側臉頰又是清清脆脆一耳光。這一耳光徹底打破了他的忍耐,積攢到快要放不下的各種情緒瞬間湧進腦海,渾身使不完的力氣卻找不到宣泄之處,憋得想要發瘋。
她總是輕而易舉地讓他原形畢露。
那兩巴掌看似用盡力氣卻並不疼痛,柔軟指尖輕揉著遙皇留下的掌印指痕,片刻前掄起胳膊抽人的白綺歌忽而變得溫和:“給你一夜時間冷靜下來,之後從長計議,倘若你還是胡亂惱火找不到方向,我就一直打你,打到你清醒為止——當然,我會陪著你。
大掌覆在微涼的手背上,易宸璟閉上眼深深吐息,感受著獨屬於白綺歌的氣息。
冷靜,像她一樣,無論身處何種境地都不要死心,頑強地尋找著一線希望。
這樣想著,那些盤踞在腦子裏嗡嗡作響的憤怒好像被驅散一般,不過片刻便消去大半,重新鎖回最深層的心底。
睜開眼,傷疤橫陳的容顏正靜靜對著他,比以往任何時刻都要清晰。長長舒口氣,易宸璟將單薄身軀緊緊摟在懷中,依靠熟悉的氣息、溫度恢複俱疲身心。
“這算什麽?打一巴掌再給顆甜棗?
“那要看你表現如何。白綺歌挑起眉梢,唇角點點笑意,“巴掌打過了,你還犯渾的話,就算甜棗到嘴裏我也會再把它打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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