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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白粉雪青裙

  沈曦宜對慎淑夫人這種虛偽的慈祥早已見怪不怪。前世原是她的錯,錯將負心人當心肝,如今完璧歸趙,也該沈墨禾入令家了。


  閑談之間,邢氏望見慎淑夫人身後的錦袍男子,笑道:“這位便是令郎沉祐吧?”


  那錦袍男子聞聲隻是嗬嗬笑著,也不上前,也不說話。


  慎淑夫人嗤之以鼻,低聲道:“這是燕姬的兒子沉訓。”


  邢氏一尷尬,知道自己認錯了人,麵露不適。


  令沉訓陰陽怪氣地道:“奇了怪了,明明是他選妻,卻人人都把他認成我,你說,我跟他長得有那麽像麽?”


  慎淑夫人厲聲斥道:“逆子休得胡言。速去。”


  令沉訓瘦削的嘴角往上撇,一副傲然不屑的模樣。


  沈曦宜懶得看他們這些爛事,身上的衣裙濕漉漉地包在身上,渾身不自在。便故意動了一動。


  邢氏見沈曦宜亂動,怕她做出什麽出格的事來,忙使了個眼色。慎淑夫人正好看見,神色一怔,沉聲道:“你怎麽把曦宜也帶來了?”


  邢氏嗤之以鼻,輕聲道:“小女啊,在家聽說有遊園會羨慕得不得了,我這做娘的也不好太偏頗,就叫她一塊跟著過來了。曦宜,還不問夫人安好?”


  沈曦宜目光炯炯,盯著慎淑夫人,膝蓋微微一彎,“慎淑夫人,你好啊。”


  她永遠忘不了分娩之時那撕裂骨頭般的痛,以及慎淑夫人在旁邊一句“保小”,生生害死了她和腹中的孩子兩條人命。


  在沈曦宜眼裏,如今乃是仇人相見。是以話說得分外陰陽怪氣。


  慎淑夫人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蹙眉道:“春日的天,你怎麽穿這麽大個袍子?”


  沈曦宜見慎淑夫人問起,正想把裏麵拉七八糟的濕衣服露出來,叫慎淑夫人斥責自己。然那個令沉訓不知何時溜到她背後,“哎呦!裏麵是不是藏了什麽好東西?是不是偷我們家的?”


  令沉訓猝然扯了她一把,沈曦宜躲閃不及也沒想躲閃,露出裏麵濕得擰繩得裙擺。


  沈墨禾叫道:“哎呦……”


  慎淑夫人愕然怒意的目光,邢氏失聲叫道:“沈曦宜!你你你這是什麽時候弄的?”


  令沉訓依舊古怪地陰笑著,沈曦宜低頭,道:“母親,對不起……我在驛站給馬兒喂水來著。”


  邢氏急道:“此等粗鄙之事,你幹這些作甚?真是丟人現眼!”


  沈曦宜無視慎淑夫人嗤之以鼻的神色,索性把裙擺全部甩開。


  慎淑夫人顯然是極為不喜她這般,露出極為不善的神色,“大家千金,居然也這般無理。夫人,你教出這麽一位秀麗的長女,卻不沒教好小女。”


  邢氏連忙賠罪道:“侯夫人,是我的錯。”


  令沉訓見現場亂成一團,噘噘嘴,大聲叫道:“真是無聊哦!”轉身揚長而去。


  慎淑夫人瞪了他一眼,幾乎聲不可聞地低罵了句:“豎子。”


  慎淑夫人旁邊的一位女侍察言觀色,輕聲道:“夫人,讓奴婢先帶二小姐下去吧。”


  沈曦宜聽著這女侍的聲音,略略有些感慨。


  說話的女侍正是令沉祐身邊的大丫鬟容雅。從前沈曦宜在侯府過得卑微到塵埃裏,受盡人心的澆漓和白眼,也就隻有容雅肯跟她交一兩句心。容雅作為令府的第一大丫鬟,常常暗地裏背著慎淑夫人讓她見一兩麵宏兒。


  這點恩德,已經讓她感激不盡了。


  隻見慎淑夫人點點頭,皺巴巴地盯著沈曦宜,心裏好像有一百句教訓的話沒說出口。


  容雅跟沈曦宜做了個“請”的手勢,沈曦宜回頭給藕清一個手勢,叫藕清也跟上來。待走出慎淑夫人的視線,沈曦宜感覺渾身方鬆了一口氣。


  容雅見她神色微瀾,笑問道:“二小姐是不是認得奴婢,怎地這般看奴婢?”


  沈曦宜嘴角泛起一絲真心的笑來,隨即矢口否認。


  倒不是她不想跟故人相認。隻是往事不堪回首,不提也罷。她重生已然不可思議,若是胡言亂語,恐怕還會被人當成瘋子關起來。


  容雅帶她來到後園側殿,將一套齊腰對襟襦裙呈與她。那衣裙大體乃是素雅之白粉色,裙角處有雪青湖紋花樣點綴,自帶一條披帛。


  春日穿來,不消翩翩起舞,亦可引來蜻蜓蛺蝶縈繞。


  藕清幫沈曦宜穿好衣衫,又將她平日拿的團扇遞與她手中,讚道:“小姐這身裙子可真美啊。”


  容雅也笑道:“這是侯府前些天新到的花樣兒,正好叫小姐趕上了。二小姐本就身量纖纖,穿著衣裙是最合適的不過的了。隻是這臉……”


  沈曦宜感覺到容雅的目光落在自己紅腫破爛的臉上,便微微一笑,以團扇遮住麵龐。


  按照前世的軌跡,應當是她即興為慎淑夫人彈了一曲古箏,引得春日蝴蝶翩飛,也讓令沉祐一朝相中了她。


  如今她做了很多改變,跟容雅來到這杳無人煙的後院,還換上這身白粉衣裳,應該再無可能遇上令沉祐了。即便遇見,令沉祐應該也隻能看到她身上的錦衣華服,也不會被她的臉所吸引。


  容雅抱起沈曦宜的濕衣服道:“沈小姐以後可要好好當心些。這般拖著濕衣服在身上仔細著了風寒。”


  沈曦宜抬眸,沉聲道:“謝謝你。”


  容雅似乎並未理解她言外的感謝之意,微笑道:“小姐不必介懷。夫人平日裏都是和善的,隻因她老人家極為看重沈府的賓客,這才說了小姐幾句。忘了也就罷了。”


  兩人正說著,隻聽外麵又有婢子呼喚容雅,似乎是為了廚房的事。


  沈曦宜率先開口道:“你有事的話,就先去吧。”


  容雅歉然道:“這裏是花園側殿,小姐按原路回去找阮夫人大抵有些遠。順著竹林的石子路倒可以抄個近路。”


  容雅匆匆交代一番離去。沈曦宜又在側殿做了半晌才出去,看竹林深深,杳無一人,暗暗鬆了口氣。


  她這一身白粉色的衣衫走在竹林裏,又低著頭行色匆匆,倒還真不易令人察覺。


  竹林幽深晦暗,沈曦宜在石子路上走著,驀然有什麽東西“嗖”地一下掛在她的衣領上。


  藕清驚道:“什麽東西?”


  此事本是意料之外,沈曦宜驚,低頭一看,居然是一枚銀魚鉤,還掛著魚線。


  “誰啊?”藕清朝魚線的方向大叫道。


  順著魚線望去,竹影深處似乎站著兩個人。


  “……哎呀不好,掛人身上了!”


  一紫衫男子感歎著,一路小跑從竹林裏跑出去,手忙腳亂地向她賠禮道:“這位姑娘!實在是對不住!孫某正在湖邊垂釣,不想魚鉤不小心甩到姑娘身上,對不住對不住!”


  說著就要雙手並用,就要上手解她衣襟上的魚鉤。


  沈曦宜下意識一躲,抬眸見著紫衫男子生得雙眉黛色,唇紅齒皓,一身講究的蘇繡半臂輕紗穿在身上,折扇扣在手上,端是前世孫翰林的大兒子孫常者。


  沈曦宜心裏猛然掀起一陣微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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