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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暮春初見

  孫常者說今晚宜春樓有蓮花仙子的表演,一定提早去占座兒,吃不多晌就坐轎走了。


  暮色蒼茫,慎淑夫人熱熱乎乎地把邢氏母女送出門口,眉眼間盡是寒暄。令沉佑麵無表情地抱臂站在一旁,麵色苦惱,像是有什麽疑惑。


  沈曦宜在這侯府多呆一刻都覺得惡心,提前跟藕清出去了。


  遙鬱鬱森森,像一口黑洞洞的大嘴,露著白森森的牙齒,吸引著人萬劫不複。


  她像是陷入一場很長、很長的噩夢中,如今想來,發現這場夢還要再做一遍。


  未來如何……難以言說。


  暮春之夜,江潮連海,海上潮生,花林纖染,一派和諧之美景。夫人公子、小孩大人,熙熙攘攘,買糖人、猜燈謎、放花燈,喧囂又熱鬧。


  沈墨禾靠在母親的肩膀上沉沉睡了,邢氏透著轎窗看向外麵的煙火,麵上全是望女成鳳的欣慰。


  沈曦宜的轎子路過宜春樓,看見裏麵燈火輝煌,樓外擺成一個璀璨的大蓮花形狀,咿咿呀呀的唱戲聲遠遠地傳來。


  她從前路過這種地方,連多看一眼也是不敢的。此時重來一次,心性脾氣都與從前大為不同,一時竟好奇,竟也想聽聽那酥入骨的昆曲兒是什麽滋味了。


  “壓轎。”沈曦宜清脆開口。


  家丁有些意外,回頭道:“二小姐,已經很晚了,您還要去哪啊?”


  沈曦宜不答,徑直走下轎來,正正望著燈火輝煌的宜春樓。藕清怕夜晚寒氣重,給她披上一件天水碧大氅。


  裏麵是此起彼伏的叫嚷聲,中間還夾雜著孫常者熟悉的喧囂。


  藕清欲言又止,勸道:“小姐,您是大家閨秀……站在這種地方,不合適。”


  沈曦宜搖搖頭,她本來也沒想多滯留。她不明白這樣的銷金窟何以叫無數有家的男人流連忘返,她不明白清歌鶯語中有怎樣攝人心魄的魔力。


  半晌,她歎了口氣,“走吧。”


  猛然聽得後麵一片吵鬧之聲,沈曦宜一駐足,原來是幾個大胡子官差正在轟趕擺攤的小販。


  “跟你們這幫人說了多少遍,這裏,不準擺攤!!再敢來,就跟爺爺下大獄去!滾!!”


  一個算命男子猛然被推搡在地,招牌被官兵的鐵腳碾了好幾個回合。


  “別別別,別踩!”算命男子惋惜地蹲在地上,撿起的招牌,據理力爭,“君子動口不動手。在下明明看見王半仙在此起攤卜算,怎麽他擺得,在下便擺不得?”


  “人家王半仙是狐仙轉世!”大胡子官兵滿嘴唾沫橫飛,“你能比得了嗎?刁民!何以敢跟王半仙相提並論?”


  幾人推搡起來,那算命男子不比那官兵虎背熊腰,一下子被推倒在旁邊的泥坑裏。


  “唰!”


  沈曦宜正在一旁靜立,猝不及防地被泥坑裏的髒水一濺,淡粉色的繡鞋上沾上了一個泥點。


  “哎呦喂——”算命男子慌忙之中跌倒在水坑裏,手下意識一撐,正好摸到了沈曦宜的繡鞋。


  沈曦宜頓感腳麵一熱。


  “你幹什麽啊啊!”藕清頓時尖叫出聲,對著算命男子又推又打,“你怎麽摸我家小姐的腳!!你幹什麽啊啊!討厭!!”


  她這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尖叫引來了一大片圍觀過客,沈曦宜倒吸一口冷氣,急急向後退,差點在這哄鬧之中也摔倒在地。


  “別喊了!!”沈曦宜感覺自己前世也沒這麽丟臉過。


  算命的男子驟然一回眸,下意識地用手胡亂擦幹淨,泥點反而暈開了一朵泥花。


  藕清閉眼狂喊道:“你幹什麽啊??快住手!!怎麽還想非禮我家小姐!!”


  算命的男子被她這麽一推略略愕然,歉然道:“在下隻不過是想稍稍彌補過錯罷了,怎麽算得上是非禮呢?”說著從懷裏掏出一塊手帕,“姑娘若是嫌棄,不如用這塊手帕擦幹淨吧?”


  沈曦宜見此人頭戴遮臉的大鬥笠,幾本線裝舊書散落在地上,聲線卻不如何蒼老。


  他衣著素雅,墨灰的朱子深衣間,隱有素色點綴,鶴紋灑於外紗之處,說是招搖撞騙的江湖術士,卻又多了幾分玄妙高雅之處。


  沈曦宜一時猜不透。見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有甚者甚至鼓掌叫好,她隻不想把此事鬧大,道:“不用了。藕清,我們走吧。”


  藕清氣哼哼地啐了他一口。


  不想算命男子麻利地站起身來,整頓衣襟,叫道:“姑娘且慢!在下看姑娘印堂黑氣籠罩,大有災厄之象,可否願聽在下算上一卦?”


  沈曦宜剛要上轎,耳聞此等騙人的把戲,隻淡淡道:“不算。”


  算命男子壓住轎杆,信誓旦旦道:“小姑娘不懂厲害。在下聞爾印堂發黑,黴運當頭,乃是特地來救爾於水火也……且聽一聽,若是說得不靈,在下管保賠姑娘一雙繡鞋便是。”


  沈曦宜心中甚是煩躁,見這人糾纏不休,嗔道:“印堂才發黑?我看你才印堂發黑。若要錢財,找轎夫要。”


  藕清一把推開他,大怒道:“什麽什麽繡鞋啊?你摸了我家小姐的腳,豈是賠一雙繡鞋就能了事的?那可是夫家才能摸的!”


  算命男子愕然,隨即笑而歎,拱手道:“那就請姑娘留下府邸名牌,聽完在下這一卦,改日在下領著八抬大轎去迎娶小姐便是。”


  藕清怒極,“你!”


  算命男子眼疾手快,拉住她鬥篷的一角,“如今的年紀人真是意氣用事,隻因在下方才唐突了您的衣襪,便拿自己的身家性命開玩笑。不過在下起卦行善積德,不忍見爾年紀輕輕便斷送在此地,這才冒著天譴明示與你。個中緣由,若是說將出來,怕是要把爾活生生嚇死。”


  沈曦宜見這算命的說的頭頭是道,對道:“你說我印堂發黑,且說道說道。若是說不出個好歹來,本姑娘就治你個罪欺瞞治罪,把你這招搖撞騙的家夥扭送了官府去。”


  算命男子一笑,道:“嘿,在下當年給尚書府的大人起卦之時,還沒姑娘這不積口德的小輩。在下自然是諸般易經卦象在心,才敢輕言禍福,來,過來,讓在下摸摸你的麵相……”


  說著把沈曦宜哄下了轎,也不管她願不願意,伸手就在臉上一通亂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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