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公審(上)
孫沈一事在京城鬧得沸沸揚揚,從達官貴人到老幼婦孺,無一不知此事,關於此事的各種傳言也如鵝毛般滿天飛。審判那日,為了讓清明與公開,允許全城百姓在大堂外旁聽庭審。
主判官令正飆、副判官宋沛豐,另外還有孫沈兩家的親眷,以及盧賢公府的世子爺盧玠都會到來旁聽此事。
幾日來沈曦宜坐臥不安,孫常者能否洗清冤屈,甚至能否保全性命,全部都在此一舉。她深知沈占秋陰毒的手段,即將而來的審判,對於孫家來說,將是一場大硬戰。
臨行前,盧玠換了一身玄衣靜肅,發冠也細細挽起。
他見她來了,叫鬱檸等人先行下去等候。
沈曦宜站在他身後,青銅古鏡中,朦朧地映出兩個人的麵容。
盧玠眼中無瀾,道:“我本不欲插手此事,奈何事與願違。”
沈曦宜默然,挽起他漆黑如瀑的長發,靜靜為他篦發。她心裏其實也清楚他坐在這個位置又他的無奈,他能幫她,已經是莫大的恩德了。
沈曦宜心中頗為動容,懇然道:“世子,曦宜謝謝你。”
盧玠略有訝然,隨即不疾不徐地言道:“你若要隨我一同前去,須得記著,你是盧府的侍讀,並非孫、沈任何一家的親眷。公堂之上,亦不可公然偏私。”
沈曦宜點點頭,低聲道:“曦宜謹記。曦宜和世子乃是一體,都不隻是個人。”
他默然算是應了。半晌,他的目光在她臉上逗留了幾轉,幾乎是遲疑著問:“……你那樣賣力地幫孫家,就是為了孫常者嗎?”
沈曦宜一時未解他話外之音,“什麽?”
她這近半個月來辛苦奔波,不就是為了孫常者能夠沉冤得雪,洗脫罪名嗎?
為什麽世子會忽然這樣問——
他卻不願再說下去,避而幹澀言道:“沒什麽。開門,備車吧。”
一路上,沈曦宜不知怎地,盧玠那句“就是為了孫常者嗎”縈繞於耳。
世子就坐在她的身邊,她甚至能感到他的呼吸,可她卻不敢直言相問。世人麵前的盧玠,又換作那副高傲雅然的淡漠模樣。
世子爺端是一副好修養,端靠於馬車之上,不言不語,閉上眼睛假寐。
沈曦宜從沒坐過這樣大人物的馬車,況且接下來將決定孫常者的命運,不禁心下惴惴。
盧玠瞥了她一眼,用玉絲手套撣了撣鬥篷,隨即戴在手上,幽幽道:“那日本來約好你和我互相取涼一炷香,而你卻睡著了。天下哪有這般道理?”
沈曦宜不經意地一笑,道:“世子還記得這事呢?”
“當然記得。”他淡淡說著,支頤望向窗外,“回去繼續搖。”
沈曦宜以笑致意。
遠在他們的馬車還沒到時,街上就來了許多看熱鬧的百姓。圍著堵著要看世子的馬車。
世子自然不會跟他們一般見識,徑直進入堂內了。
主判官令正飆、副判官宋沛豐已然就位。孫老爺還纏綿病榻,孫家來了孫夫人、孫定者、孫平者;相比之下,沈家來得人滿為患,沈占秋、邢夫人、沈柏、貞素夫人都來了,另外宋機和令沉佑作為證人,也做到了沈家的坐席。
一時間“明鏡高懸”牌匾下的大堂內熙熙攘攘,坐滿了人。
沈曦宜尋覓孫定者的目光,孫定者尋覓著世子的眼色。世子入席,令正飆和宋沛豐前來拜見世子。他隻瞟了一眼,道:“兩位大人,公正審判即可。”
令正飆點頭稱是,一聲驚堂木,叫道:“帶案犯孫常者、沈鬆上堂!”
孫常者、沈鬆兩人被押到大堂之上。孫常者似乎比之前幾日更瘦了些,眼睛血紅,倔強和不服輸絲毫沒減,那模樣就好像即將上戰場與敵決一死戰的將軍一般。
相比之下,沈鬆無精打采,被老鼠一事鬧得撚神撚鬼,一大片頭皮上都隻剩下了頭發茬兒。看來外界傳言,孫常者為愛妻報仇,凶悍如斯,竟把沈鬆揪成了禿瓢,並非空穴來風。
這兩人一上來,全場的眼睛都集中在他二人身上。
兩方親眷哭得哭,呼得呼。隻有令沉佑渾不在意,眼神不住挑逗沈曦宜,似乎還對前幾日的事情耿耿於懷。
沈曦宜心下暗哼,不動聲色地離世子近了些。
令沉佑挑著手指大怒。
“孫修、沈鬆!裴青奴之死一事,你二人有何說道?”
孫常者錚錚道:“沈鬆!貪色害命、罪不容誅!”
沈鬆辯駁道:“大人,那日我雖去聽了那歌姬一曲,但並沒害死她啊?倒是這孫修,跟他弟弟孫齊私通款曲,勾結賄賂,還想銷毀證據!那日他們在大牢裏說話,小民都聽見了!”
此話令堂下旁聽的孫定者頓時臉色一變,孫常者大怒,猝不及防一巴掌呼在他臉上,“你要不要臉!你在米飯裏給我下毒,爺爺我還沒追究呢!你是不是想找死……”
沈占秋見自己的兒子挨了一耳光,怒不可遏,登時站起身來。
但見盧玠高高於廳堂之上,神色之間已多了幾分寒意,仿佛在告誡他下毒和老鼠之事兩方都是心照不宣,否則……
令正飆又一聲驚堂木,幾個侍衛七手八腳地拉開了孫常者,“放肆!大堂之上,不得動手!真相如何,自有本官定論!”
沈鬆又氣又怒,屁滾尿流地爬向令正飆,“大大大人!小人有證據,小人又證據!孫常者,他他他,他通匪啊!!”
此言一出,頓時驚呼一片。
曆朝曆代,通匪都是極刑的重罪。尤其本朝監督巴巫山一袋,匪患猖獗,常年來都是朝廷的一塊心病。自本朝開國皇帝伊始,年年剿匪而不絕,一旦發現通匪之人,輕則流放瘴癘之地,重則淩遲處死示眾。
土匪山……孫常者確實是上過的。
沈曦宜不禁捏緊了拳頭。
她有心為孫常者申辯,但又想起臨行前世子囑咐她的話,隻好暫時隱忍不言。
孫定者沉聲拍了下桌子,道:“沈公子,你這話可莫要亂說!我長兄固然是走過一趟巴巫山,那是被土匪生生擄了上去,人盡皆知。你如此胡言亂語,就不怕遭報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