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比她的命還重要
天不亮禾箏就走了。
她習慣了悄無聲息的來,悄無聲息的走,像在酒店住了一晚的旅客,一點氣息都不想留下,打車到了樂團練習的教室,算算時間。
有三年都沒來過這裏了。
鑰匙還保存在身上,完好如新。
教室的門卻有些陳舊了,在灰蒙蒙的淩晨散發著腐朽的氣味,裏麵更是很久都沒人來打掃過,桌椅都已經生了黴斑。
禾箏花了一上午時間將這裏打掃幹淨。
臨近中午,樂團的人才陸陸續續帶著樂器過來,都是一幫子朝氣蓬勃的女孩子,有說有笑,透過散著晨光的明淨玻璃,能看到她們年輕動人的臉龐。
幾年前剛學音樂。
禾箏也和她們一樣,對未來滿是憧憬。
笑聲飄過去,她轉過身,從角落裏將那把遺落很久,已經布滿灰塵的大提琴拿出來,那是她以前用的最順手的樂器,三年不碰,生疏感油然而生。
指尖才觸到琴弦上。
一音未響。
身後倒是先有了聲音。
是女人溫淡的詢問:“禾箏?”
停下手指間的動作,禾箏脊背發硬,連帶著肢體也忘了該怎麽反應,第一直覺就是逃跑。
可身後的人顯然不給她機會。
“禾箏,是你吧?”
禾箏將琴放好,骨節微顫,側回眸,露出半張脆弱的臉,“蔣顏,是我。”
熟悉的人,熟悉的地點,感覺卻全都變了。
曾經她們是一個樂團的。
全國各地的巡演,算是合作最佳的夥伴,關係堪比親人。
時隔多年,樂團已散,蔣顏也做了老師,再見到禾箏,激動的語氣都在顫抖,眼眶含淚,“真的是你,沒想到還能再見到你,我們都以為你已經……”
“已經什麽?”
緩了氣,她才繼續說:“他們都說宋老師死後你也死了……”
畢竟禾箏足有三年沒有出現,從前的老朋友也都不聯係了,當年的事又轟動一方,他們會這麽想,也不稀奇。
禾箏淡淡笑著,“我活的好好的。”
“我就知道你沒事,”蔣顏不禁感歎,“她們都說你嫁給了富商,沒多久就跳樓自殺了,解刨的時候肚子裏還有孩子,真是夠離譜的,這群人也不怕下拔舌地獄!”
是挺離譜的。
但也不是全錯。
縱然是這麽難聽的話,在禾箏看來也不是什麽荒謬的言辭,當年她突然隱退,一時引起了不小的風波,什麽髒水都開始往她身上潑,她也從不出麵解釋。
“都是女孩,愛聊些是非也是正常的。”
這不是什麽愉快的事。
蔣顏很快知趣地轉換話題,“不說這些不開心的了,你是來練琴
的嗎?快來試試。”
麵對那架陳舊的琴。
禾箏升起膽怯的心,“我……很久沒碰過琴了。”
結婚以後。
就沒有了。
新婚那夜,那架琴是她唯一護住的東西,卻是季平舟最想砸碎的東西,後來她悄悄將琴送了回來,不敢放在家裏讓季平舟看到。
已邁入初冬。
晝短夜長。
天黑之後整棟音樂大樓亮起燈光,璀璨華美,偏偏是這個時間,禾箏要早早離開,她不需要再回到季家,也不想再藏著自己的琴,將琴箱擦的幹淨,背在背上。
那樣的重量壓在她的脊背上,實際是有些吃力的。
走下大樓。
徹骨的寒意侵襲而來,她慢步朝著樓外的人行道上走去,身上是一件初秋時穿的風衣,衣角在寒風中搖擺,走累了,她會停下來調整一下琴盒。
昏暗小道上亮起兩束明晃晃車燈,禾箏微怔住。
下意識是想跑的。
可她哪裏跑的掉。
車窗落下,駕駛座的人看都不看她一眼,“上車。”
禾箏麵無表情,舔了舔唇,睫毛上的濕氣化開,“你怎麽在這兒?”
那是她充滿排斥和反抗的話。
像是小貓耀武揚威的舉著爪子,實則是沒什麽用的,透過那雙澄澈雙眸,季平舟似乎看到了三年前那個初雪夜的方禾箏。
那時他眼睛剛好,還處在被蒙騙的階段,愛禾箏愛的要命,不惜撇去階級身份的差距,光明正大地去看了她的最後一場演出。
她是樂團裏最年輕優秀的大提琴手,又有老天爺賞飯吃的嗓子,退團後轉型做了音樂劇演員。
穿著鵝黃色的小裙子在舞台上蹦蹦跳跳,嗓子靈動嬌俏,像黃鸝似的清脆悅耳,台上那麽多年輕的女演員,各個漂亮,卻沒有一個比她神韻鮮活。
一場演出下來,連季平舟都用讚賞的目光看向舞台上的被光環圍繞的她,謝幕時她九十度鞠躬,卻在萬千簇擁的掌聲中,衝觀眾席的他眨了眨眼。
那樣癡纏的愛意。
沒有一個男人能抵擋的了。
演出結束他沒有開車接她,而在後台等著她出來,她背著那架大提琴,溫軟地挽住他的手,眼中流露出真切且明媚的愛意,幾乎能將他給融化了。
結束後他們一起走在戲院外,地上結著一層薄薄的冰脆,園林似的大戲院屋頂被白霜覆蓋著,雖然冷,可他們心裏都是暖的。
季平舟將一根駝色圍巾係在禾箏光潔的脖間,順帶圍住她的半張小臉,在小雪的夜晚,捧著她的臉與她接吻。
她那時到底是年紀小,沒親兩下就直喘氣。
季平舟不舍得放開她,捧著小臉,從眉心一路吻
到下巴,用掌心冰著她潮紅的小臉問:“這琴背著不重嗎?”
禾箏眼睛濕濡,仿佛有碎星子掉在瞳孔裏,“不重,這是我的寶貝,一定要跟在身邊的。”
他像是有了興趣,“哪天有空拉一首曲子給我聽聽?”
這麽說,她卻不高興了,皺著棕色的小眉頭,“不要。”
當初他實在太愛她。
連為什麽都不問。
她說不想就不想,不要就不要,從不勉強,也不刨根問底,後來他才知道她不願意是因為那架琴是那個人送給她的。
她也隻和那個人合奏。
時隔三年,再看到她背著琴,他仍然是感到恥辱的。
禾箏許是覺察了季平舟的異常。
不動聲色地轉了個身,將琴藏在身後。
他這才抬了眸,“聽說陸北打你了?”
“他經常打我,無所謂了。”
季平舟冷笑,她就愛用這樣憋屈的語氣說話,好像全天下所有人都欠她的,“但是他知道了你給姐姐獻血的事,你不覺得需要解釋解釋?”
站在外麵,吹著冷冽的寒風就算了,還要被拷問,禾箏的聲音一點點冷下去,“本來就是你讓我做的事,要解釋什麽?”
“現在他們都覺得我是惡人了,方禾箏,你心思怎麽這麽惡毒?”
她哭笑不得,“我惡毒又不是一天兩天了,你現在才知道?”
轉過身,她大步流星,隻恨走的太慢被季平舟追上。
可被追上是遲早的事。
腳步催促間,季平舟伸手去拽禾箏,碰到的卻是她背上的琴盒,那東西的確是她的寶貝,比她的命還重要。
被他這麽一碰,她驟然炸了毛,臉色氣韻全變了。
周身豎起堅硬的屏障,將季平舟隔擋在外,麵目冷絕陌生,“不要碰它!”
黑暗中,季平舟眼神黯了一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