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貢獻生命
一步踏進那間手術室就如同踏進了地獄,接下來迎接她的是無窮無盡的痛苦與折磨。
閉上眼睛。
黑暗侵襲。
四周都是藥水氣味,以及機器的運作聲,禾箏大腦一片混沌,混沌地回想起那天和老爺子見麵,他端坐在上位。
拿出一式兩份的離婚協議書。
上麵明明白白的寫著:離婚半年後才可對外公開,半年之內仍要履行妻子的義務,包括給季平舟的姐姐獻血,包括在外抬起他的臉麵,包括出席所有身為妻子要出席的場合。
但凡違反了其中一條。
離婚協議作廢。
什麽是喪權辱國的條約,這大概就是了。
可她從來就沒得選,如同季言湘犯病,她就算在天邊也要被拉下來供血。
止血帶禁錮著手臂的血脈,也禁錮了她的命。
思緒才剛渙散了。
便聽見站在她手術床頭的小醫生說:“舟舟哥還沒來,他說會帶人來供血,讓我們不要抽方小姐的。”
這裏的醫生一部分是季平舟的校友。
與他關係親密,才能在這裏做如此隱秘的工作,也自然知道禾箏和季平舟的關係。
舉著針管的醫生瞥了眼儀表機器,“可是來不及了。”
針頭已經接觸到了皮膚上。
隻要輕輕一推就能刺破。
同時刻,手術室門外響起季平舟的聲音,無論多少次,他的聲音都像是一股線,提著人的心脈。
哪怕禾箏要死了,靈魂也擺脫不了他。
他看著哭哭啼啼眼淚止不住的季舒,喉嚨抖了下,“誰進去了?”
季舒控製不住自己的哭腔,“嫂子。”
裏麵的抽血手術暫時告停。
禾箏手臂上的止血帶被解開,那東西宛如勒住了她的喉嚨,從手術床上下來,她大口大口的呼吸著,胃裏翻湧不止,一股強烈的想嘔吐的感覺翻雲覆雨而來。
門被打開。
季平舟身旁還帶著一個人,女人的樣貌算不上太過美豔,禾箏見過她,在一部清宮劇裏,她演一位蒙古族格格,騎馬時肆意鮮活,每一幀畫麵都透著靈巧勁兒。
薑臻跟她說過的,趙棠秋。
季平舟將手套帶上,先是冷漠地看了禾箏一眼,像是被她這個德行氣笑了,“上趕著來貢獻生命?出去等著,有事叫你。”
想必他醫學院的校友們都沒聽過他這麽令人難堪的言語,紛紛同情憐憫地看了禾箏一眼。
什麽算是當眾血淋淋的羞辱?
這便算了。
她明麵上的丈夫帶著養的情人出現在她麵前,又將她趕走,連一絲一毫的分寸都不留。
臨走前。
連趙棠秋都以同樣可憐的目光籠罩著禾箏
。
被趕出手術室,季舒一抹眼淚,用潮濕的雙手也扶住禾箏,哭的聲音都斷了,“嫂子,你沒事吧?”
她找不到聲帶在哪兒。
發不出半點聲。
手術室有透明的窗戶,畢竟裏麵做的不是什麽刨腹挖心的血腥手術,看到了也沒關係。
出來後禾箏隻字不言。
一直站在白麵兒牆邊,眼神純淨望著窗戶裏麵的樣子,幾台機器之間立著手術床,床上躺著個小人,趙棠秋比她豐盈一些,小臉圓鼓鼓的,看著特別健康。
可針紮進去,她就疼的掉了滴眼淚。
主刀醫生不是季平舟,他就在旁安慰著人,輕聲細語,眼睛裏邊淌的水都是暖的,禾箏知道他約莫是不喜歡趙棠秋的,但那份心疼是實打實的。
裏麵的情況逐漸穩定了下來,季舒也不哭了,卻更擔心禾箏,時不時偷看她,被她白的像牆麵的臉嚇到,哆哆嗦嗦問:“嫂子,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她沒作聲。
“要不我叫別的醫生來給你看看,你身上怎麽這麽冷?”
上一次摸到禾箏手這麽涼。
還是她給季言湘輸血過多暈倒在回北棟的路上的時候。
禾箏搖了下頭。
她又笑,眼圈裏掛著一行淚,“小舒,我給你姐姐輸血的時候特別希望他能來看我一眼,就像現在,看那個女人一樣,不用太特別,就心疼一下就行。可是我輸血輸了三年也沒等到。”
灰茫茫的走廊。
一點氣兒都沒有。
季舒心裏忽然咯噔的跳了下,等她再看禾箏,她已經把眼淚擦的幹幹淨淨了,“但沒想到是在這種情況下讓我看到了,特別捉弄人吧。”
“嫂子……”
季舒緊緊攥著她的手指,又冰又瘦,跟一道虛無的影子似的。
她笑笑,將手抽出來,“我得走了。”
季舒忽然明白了為什麽她看著裏麵的時候會流露出那樣淒慘又刻骨的神色,要等的東西一直沒等到,任誰都會失望。
回過了神,她拔起腿就往樓下追,兩人的身影在窗口匆匆擦過。
季平舟望了眼,下意識要起身。
手卻被趙棠秋摁住了,她甕聲甕氣,疼的小臉煞白,“別走,我一個人害怕。”
心被撫平了下,他又坐好,柔情又沉著,“沒事,一會兒就好了,回去讓陳姐給你做點好吃的補補。”
前半段趙棠秋還是笑著的。
後半段季平舟又說:“最近看上了那部戲,我打聲招呼,讓上麵給你批下來。”
趙棠秋眼裏閃過一絲痛,卻又很快隱下去。
順著那道明亮的窗口再望出去,外麵連一個人的影子都沒有了,隻剩一道灰色的光,飄
浮著塵絮。
季平舟隻當她們是受不了這裏的血腥氣。
從樓上下去,禾箏沒緩一口氣。
撲進花草漫溢的院子裏,聞著濕膩膩的花香,她還是有點想吐,又走了幾步,聽到季舒在後喊著她,夾雜著哭腔。
終於走不動。
禾箏才停下等了等她。
她從後麵抄上來,張開手臂攔住禾箏的路,小姑娘撐不住,眼淚一下就掉了下來,“我不讓你走!”
“別鬧了,我得回去。”
季舒搖著頭,咬緊了牙關,臉都憋的通紅,“你別走,我讓我哥跟你道歉,這事都是他不對,嫂子……”
禾箏寬容地笑。
對待她像是對待一個青春期沒長大的小姑娘,“小舒,你不是一直特別喜歡我房間裏那條紅瑪瑙的項鏈嗎?我走了,可別便宜了別的女人。”
季舒抽泣著。
她知道那是季平舟換眼角膜那天,禾箏扛著一場冬雨,踩著幾百個台階爬上山,走的腳趾都磨出了血,在廟裏求大師開了光贈了福的墜子。
後來季平舟不要了,就隨手扔在梳妝盒裏,她卻特別喜歡。
禾箏用袖子給她把眼淚擦了,笑容淒美,特別平靜,“我可不喜歡別人動我的東西,你都拿去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