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關係不是很好
淩晨時分又下起雪,車頂上落了淺淺的一層白色,又薄又淡,醫院外荒無人煙,陰氣森森,活像個墳場。
下了台階裴簡就將自己的圍巾摘下來給季舒帶上,她哭的要斷氣,坐進車裏時喉嚨還是哽的,喝了幾口水才穩下去。
回到商園將她送回去。
裴簡站在車邊,再三猶豫之下還是給季平舟打了電話。
明天就是元旦。
新年第一天,他不能不在。
來電顯示落到季平舟的手機上,剛亮他就摁斷,又直接關了機,側了下眸,看向後座,聲嗓溫和舒緩,“麻煩您了,為了我們的事專程跑一趟。”
車子平穩駕駛在高速路上,一點神都晃不得。
從小城到燕京,一路的風景由枯燥變得繁華,大都市的光陰景象正逐漸推進,很快就能深入其中。
坐在後座的女人望著窗外,臉龐已有了些年歲,眉眼神態間和方陸北的母親有三分相像。
跟禾箏結婚以來,這是季平舟第一次見到她的媽媽。
他連夜從燕京趕過去,在弄堂口的一家雜貨店裏遇見了禾箏母親,那時她正在挑選剪紙,跟商店老板聊著過年要吃些什麽,一轉眼,四目相對,他幾乎立刻就能確認,她是禾箏的母親。
許是他們結婚的時候照片有往她手上寄過幾張。
她也認出了季平舟。
她將他帶回去,坐在四方格的小院子裏給他衝最好的茶,拿了一份又一份地方美食,輕聲細語地問他“箏兒還好麽”。
那是來自一個女人最原始的母性。
季平舟不知該如何對一個母親描述自己曾經對她女兒所做的種種惡劣行徑,他拿出了二十幾年都沒有過的卑微姿態,求她。
求她,為他們的婚姻做一份挽留。
她聽後抹了把眼睛,用溫柔慈愛的目光細細凝望著季平舟的臉,許久以後才說,“你跟你母親長得很像。”
坐上這輛去燕京的車,實非她所願。
一麵想去見見禾箏,一麵也是被季平舟勸動了。
高速上瞧不見什麽美麗的夜景,隨著季平舟的話,付韻將目光收回來,凝著他的發絲,聲音困難地走出喉嚨,“箏兒傷的很嚴重嗎?”
聞聲,季平舟有些崩潰,話語蒼白,“她不願意見我,我並沒有親眼看見。”
“這丫頭一直很任性,為難你了。”
怎麽會任性,怎麽又為難了。
季平舟更難接話,正在焦灼,付韻伴著點低沉又出聲,“我不能保證一定能勸動她……我跟她,關係一直不是很好,她喜歡的是陸北家。”
“其實這些年……她很想您。”
好多次,他看到禾箏在擦小時候跟母親的合照,擦的又亮
又新,擺在不怎麽顯眼的地方,獨自吞噬著自己無法言說的想念。
這一來一回的路格外熬人。
季平舟去了沒有休息就重新啟程,這能才趕在第二天中午到達醫院外。
裴簡聯合方陸北都瞞著他禾箏轉院的位置。
可他要是真想查,幾個醫院都有他的校友,找一個人隻是一通電話的事情,根本不需要怎麽費功夫。
車停好,季平舟繞過去開車門,天還下著雪,他將傘大半都撐在付韻頭頂,“您當心腳下。”
“沒事。”
付韻從上車後懷裏就一直抱著一包東西,物品雖然不昂貴,但卻精細,用漂亮幹淨的食袋裝著,一夜過去,仍然還有溫度。
季平舟謹慎詢問著:“這些是帶給禾箏的嗎?”
她點點頭,言語間還是有對女兒的疼愛在的,“嗯,她喜歡吃這些。”
沿著病房號往樓上走。
季平舟來之前已經打了招呼,專門給他們騰出點時間,在付韻走進病房前,他完全擱置了自己的身份地位,眼中流露的,全是期盼,然後自己站在病房外,靜靜的,等待著審判。
時候還早。
午間方陸北會來帶禾箏去吃飯,所以她早早便吃了藥打了針,正靠在床頭休息。
聽見門開,完全是意料之外,還以為是方陸北來早了,睜開眼,以一個扭曲的視角看到一個素襖藍領的影子走進來,目光再往上探,身子便完全僵住了,動彈不得。
一種刻骨銘心的恐懼和壓抑蔓延而來,靈魂像是被撕扯開了,拉出另外一個不一樣的她,她就那樣躺著,一動不動地看著逐漸走近的慈祥女人。
付韻還抱著食盒,頭發挽的幹淨利落,麵龐隻有細細的幾條皺紋,五官還是那樣的美麗溫婉,這雙眼裏,卻滿是傷感。
她定定地站在門口,眼中浸滿了淚水。
無助地抓了把空氣,卻怎麽也觸碰不到禾箏幼時柔軟的靈魂,音色發抖地問:“姑娘——怎麽傷成這樣了?”
怎麽說都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不可能不心疼。
禾箏緩慢眨了眨眼睛,確定不是幻覺。
她就看著自己的母親朝著自己走來,在她伸手要觸碰自己時用言語製止了她,“我哥叫您來的嗎?”
那雙紋斑嚴重又附帶著勞作而留下繭子的手就那樣停滯在空中,一瞬的凝滯過去,付韻點了點頭,“你哥哥說你出車禍了,叫我來看看。”
手指觸碰到了紗布,她眼淚積累的越發厲害,“疼不疼啊?”
第一秒的警惕褪去了,禾箏沒有再阻止她的親近,蹭著脊背半坐了起來,臉上的陌生消散,剩餘了一絲哀婉,“不疼。”
時隔多年,她再見自
己的母親竟然是在這種狀況下,隻覺得一陣悲涼掠過心頭。
第一次上台表演她不來。
最後一次表演她不來。
宋聞自殺她不來。
就連結婚她也沒有出現。
現在卻冷不丁的出現,禾箏抱著一點點淒涼感看向她,不管如何,能見麵便是好了,“這裏在下雪,您身體不好,不該走一趟。”
“你出了這麽大的事,我怎麽能不來?”
她說著將食盒打開,裏麵是她親手包的餃子,因為耽擱的時間太長,餃子皮之間已經黏在了一起,樣子不是很好看,包出來的花型也完全看不出來了,但還散發著淡淡的餘溫。
禾箏小時候最喜歡吃餃子,尤其是媽媽親手包的,付韻一直惦記著,這次剛好有,便帶來了,“還沒吃飯吧,先吃點?有點冷了,一路上我已經很……”
“沒事,我是有點餓了。”
入院以來她第一次有了些食欲。
付韻在病房內尋找一圈,找到小桌板拿過來撐起,把那些不怎麽好看的食物打開,放在禾箏麵前。
餃子餡是肉的,攪了一些白菜,因為有些冷了,味道自然要差上些許,禾箏卻不嫌棄,她忍著嘴巴的痛,手上的無力,遞了一口,咬開皮的瞬間眼淚也蔓了出來。
“第一口還是薑味呢……”
付韻看著她吃飯都困難的樣子,轉過頭去抹了抹眼淚,來之前她想過禾箏受了傷,卻沒想到傷的這樣重,“媽媽過兩天再做別的給你吃。”
禾箏緩慢地咀嚼著,“不用了,這樣就很好了。”
是真的很好了。
她從沒想過還會見到母親。
更沒想到還能吃到她做的東西。
這是受傷以來,唯一的一點點溫暖所在,因此,她胃口都好了些。
付韻給她倒熱水,幫她把頭發紮起來,房內的溫度也逐漸升高了些,盤算著時機快到了。
在禾箏第三個餃子入口時,付韻微微顫著唇問:“姑娘,我聽說你受傷是因為跟家裏人鬧矛盾了?”
這樣委婉的言辭,還是讓禾箏抖了下手,餃子從光滑的勺麵上掉下去,她自欺欺人地撿起來,“嗯……是意外。”
“因為你要離婚?”
不委婉了,也不能夠自欺欺人了。
禾箏用一絲力氣虛握著勺柄,那樣空洞無光又失望地凝著自己的母親,“媽媽,叫您來的不是我哥哥,對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