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李泌獻奇計 張巡守孤城（上）
兩軍陣前，“劈山巨靈”蔡希德用花言巧語說得小將王難德一時分神，他便突然暴起，手持鐵蒺藜骨朵向王難德的天靈蓋砸去！這一棒用盡了全力，掛著呼呼的風聲砸將下來，非要將王難德打個腦漿迸裂不可。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隻聽“嘡啷啷”一聲震耳欲聾的的巨響，不知何時有一員大將已飛馬上前，手持一杆銀色長戟擋開了這雷霆萬鈞的一擊！
這員將真是威風凜凜，猶如天神下凡一般！隻見他身長九尺，虎目蠶眉，三縷長髯胸前飄灑，頭帶鳳翅朝陽金兜鍪，身披山字紋明光鎧，護心鏡鋥明瓦亮，吞肩獸閃爍寒光，勒甲絛是龍筋撚就，束甲帶為兕皮製成，大紅色戰袍猶如風林山火，赤紅色簪纓好似火尾金鳳，胯下夜照獅子馬，如平地卷起的一朵白雲；手持銀剪方天戟，乃神匠打造的無雙神兵。
此刻，王難德才緩過神來，轉頭看去，才知救下自己的不是旁人，正是主帥郭子儀！
蔡希德手中的鐵蒺藜骨朵被震起老高，幾乎脫手。
他虎口發麻，心中大怒，拍馬舞棒與郭子儀鬥在一處。
真是一場好鬥！
一個如出水蛟龍，一個如下山猛虎，出水蛟手持銀剪戟，下山虎依仗鐵蒺藜。這邊將，金盔金甲猩紅袍，正如三國時候溫侯呂布，那邊將，銅盔鐵甲蟹青袍，好似搜神記中惡神巨靈，呂布可於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巨靈能在崇山峻嶺辟通天大路；用戟的，刺、挑、鉤、啄、紮；舞棒的，劈、砍、擋、搠、砸；用戟的生的俊，舞棒的長得凶；生得俊的，戟法靈動，將一條戟使得千樹萬樹梨花開，招招索命；長得凶的，棒法驚奇，把那杆棒舞得黑雲壓城城欲摧，路路追魂。
二將棋逢對手，將遇良才，大戰三十餘和未分勝負。
正在這時，李光弼已率一萬人馬偷偷摸近了蔡希德的後隊。燕軍毫無提防，登時陣腳大亂；蔡希德心中著慌，不敢再與郭子儀纏鬥，隻得引軍退敗。
唐軍隨後掩殺，斃敵無數！
緊接著，郭、李二將揮師殺入河北腹地，連戰連捷！
戰於行唐，勝！
戰於沙河，勝！
戰於恒陽，勝！
戰於嘉山，大勝！
戰於博陵，又大勝！
……
唐軍前後斬敵首四萬餘級，俘虜數千燕軍，後來直殺得史思明露髻跣足，手中拄著半截斷槍隻身逃走，蔡希德也隻帶著幾十個親兵一路逃回了洛陽……
如此，洛陽與範陽大本營之間的通路被唐軍截斷，燕軍軍心動蕩，人心惶惶。
在洛陽的安祿山更是惶恐不安，不知道將當初鼓動他造反的嚴莊、高尚、阿史那承慶等人狠狠責打了幾番才算罷休。
直到後來哥舒翰在潼關大敗，燕軍這才複占了河北……
天子李亨了解了朔方軍這番戰績之後，心中大悅，對廣平王李俶、建寧王李倓兩位皇子歎道：“有郭子儀和李光弼這樣的忠臣良將，平息叛亂，攘除奸凶，光複長安、洛陽就有希望了！”
正在這時，有人來報：“有一位白衣先生，口中自稱‘山人’，前來覲見陛下，軍兵們不識得，又不敢冒然阻攔，隻得入帳請示。”
李亨笑道：“定是長源從衡山歸來了！”便傳旨速傳入內。
過不多時，隻見帳簾一挑，身著一襲霜色道服的李泌飄然而入。
他先向李亨施了大禮，又與郭子儀與二位皇子相見，還未及敘談，隻聽報事官再次來報：“河東節度使李光弼已至行在，請求覲見新聖人！”
李亨大喜過望，連忙傳旨召見。
過不多時，隻見帳外昂昂走進一員上將來，眾人看時，見此人好不威風！
他頭帶亮銀虎頭盔，包耳護項，兩尺長寶藍色簪纓飄灑腦後，身披一件亮銀明光龍鱗甲，護心鏡、吞肩獸熠熠生光，勒甲絛、束甲帶緊陳利落，內襯靛青色襯甲羅袍，猶似碧天雪霽，外罩一領素白色織錦戰袍，正如皎月當空。他劍眉入鬢，二目如電，神明爽俊，豐采高雅，麵似一池秋水，不顯露胸中丘壑；髭角微微上翹，頗有些睿智狡黠。後世有詩讚曰：“百戰中興第一將，料敵行師妙若神！”
李光弼進得帳來，向天子李亨行了三跪九叩大禮，謝罪道：“河東節度使李光弼見聖駕來遲，望聖人恕罪！”
李亨忙上前攙扶，笑道：“愛卿免禮平身，朕正在等你”！
……
扶風行在大營之外晴空萬裏，豔陽普照，而大營之內卻是一幫君臣風雲際會，龍騰鳳集！
除郭子儀、李光弼、李泌三人之外，還有仆固懷恩、魯炅、來瑱、渾釋之、渾瑊、王難德、白孝德、馬璘、李晟等各率本部兵馬集結於扶風大營；
緊接著，韋見素、房琯、崔渙一行人也從成都手持李隆基的誥命、玉璽、寶冊等抵達，算是完成了李亨繼皇帝位後的最後一道手續，這讓新朝廷的號召力大大加強。
果不其然，消息傳開之後，王思禮、李承光立即引著從潼關敗退下來的一萬唐軍前來投效；
繼而，“神通大將”李嗣業、“賽韓信”段秀實、行軍司馬李棲筠等率領一萬兩千安西精銳趕來；
大將郭英乂、周泌、彭元耀等人也率河西、隴右精兵三萬餘人也趕到扶風匯合；
屢敗叛軍的陳倉令薛景仙、義民康景龍等人率近畿義軍前來勤王；
杜鴻漸、崔漪、裴冕等地方文官也都趕來行在聽用，從長安出逃的眾多官員，如呂禋、楊綰、崔器等都紛紛越過叛軍的封鎖線趕至行在……這其中就有衣衫襤褸的杜甫。
他當年請了長假，心灰意冷地從長安回到奉先與妻兒團聚，豈料還沒進門，就聽到家中傳出妻子楊氏哀痛的哭聲，原來小兒子寶兒剛剛餓死，小女兒鳳兒也已餓得奄奄一息，這對他不啻於一聲晴天霹靂……，他陷入深深地自責之中，痛苦的幾欲昏厥——他更沒想到，當初的那場噩夢居然成真。
後來，他和夫人在鄰人們的幫助下埋葬了孩子的屍體，便在奉先住了下來，他沒了俸祿，一家人的生活便無著落，全靠一些舊日朋友的資助和他夫婦二人的勞動，艱難度日。
得知天子幸蜀，杜甫覺得在此國事艱危之時亦應奔赴國難，便將家小略作安頓，踏上了入蜀追隨聖駕的道路，楊氏夫人知他的秉性，隻得哭著為他打點行裝，從他出門，自己卻一個人拉扯著未成年的兒女們艱難度日。這些偉大的女性扮演著女兒、妻子和母親的角色，其付出的犧牲和操勞絕不遜色於任何男性，而她們的名字和事跡卻多被湮沒在曆史的長河裏，她們中的大多數人都在默默地犧牲和付出中終了一生。
杜甫在半路上聽說太子已經在靈武登基稱帝，心中大喜，便又折而向北，一路風餐露宿地奔赴行在。
豈料他地理不熟，在長安附近被外出掃蕩的叛軍擒獲，被押在當地的菩提寺中。
杜甫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正在無比懊糟間，卻發現與自己關在一起的竟還有詩壇領袖王維。兩人在長安時候本是相識的，但隻因地位相差懸殊，故此走得不近，此時的兩人卻成了一對難兄難弟。他們詩才均好，心思也是一致，後來得了個機會，在王維的掩護下，杜甫倉惶地逃出了虎口……那些叛軍見走掉的隻是個小官，便也懶得去追。
此時，安祿山正大肆收買、脅迫舊時的官吏們效忠於他，叛軍自然不能放過王維這條大魚，便把他押解回了長安，脅迫他做了個偽官，不提。
杜甫饑一頓，飽一頓地逃到了扶風，身上的麻衣早已破爛不堪，袖子都已破得露出了雙肘，腳上的芒鞋也都磨掉了底，用兩條麻繩草草的捆在腳上……那副狼狽相直如個叫花子一般。天子李亨感念他的忠誠，便封他為左拾遺，他這才算暫時安頓了下來……
最可恨的是那個宦官邊令誠，他先是投降了叛軍，還主動引著孫孝哲在長安府庫中大肆搶掠，後來東西搶地差不多了，他就失去了利用價值，被孫孝哲尋了個由頭，抽了二十鞭子後攆出了長安……，走投無路之際，他隻好也厚著臉皮趕來行在投靠，建寧王李倓見了這個無卵小人，心中無比厭惡，命人將他暫時羈押，聽候發落。
……
且說天子李亨采納了李泌的建議，以廣平王李俶為天下兵馬大元帥，命建寧王李倓掌管禁軍，拜朔方節度使郭子儀為元帥，河東節度使李光弼為副元帥，主持平叛大業。李泌不願為官，故尊為軍師，其餘文臣武將也都一一委任了軍職、官職。
最後，天子命人將邊令誠從囚牢中牽出，一刀斬了，以儆效尤。
他還頒布詔旨，將行在所在的扶風郡改名為“鳳翔郡”，寓意大唐定會猶如在烈火中涅槃重生的鳳凰一般再次振翅高飛！
這一日，君臣幾人在大帳內商議平叛方略。
李亨說道：“朕久在宮闈禁地，出長安以來更是少見軍報，故此，平叛兵事需請諸位愛卿為朕一一廓清。朕以為，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今後但凡縟節可免。”
郭子儀與諸人一起謝了恩，向李光弼問道：“光弼，你從河東前線來，可先向聖人廓清各路軍情。”
李光弼也不推辭，便指點著輿圖一一道來：“目前，敵我態勢進入相持階段。西線態勢喜憂參半！叛軍進入長安後肆意搶掠，戕害士族，又沉溺酒色，驕奢淫逸，足可見是一群胸無大誌的盜匪而已！如今叛軍兵力西不出武功，北不過雲陽、南不下武關，故此，來自江、淮地區的錢糧可以通暢運至行在大營。但我軍前後屢次抽調安西、隴右、河西三鎮主力精銳，在應對吐蕃方麵的壓力就會陡然吃緊，這一點請陛下要有思想準備，甚至要先做最壞的打算！”
李亨聽了，沒有說話，但卻沉重地連連點頭。
李光弼臉上卻仍如秋水般平靜，繼續道：“北線叛軍前番損兵折將，龜縮於大同城內堅守不出，不足為慮。但是，我軍應特別注意爭取回紇，雖然之前回紇與我們已有盟約，但據悉叛軍也派出了特使前去爭取懷仁可汗，故此，需要特別小心，回紇這把利刃，必須操在我軍手中，否則為敵所用，必成大患！”
郭子儀點頭道：“的確！細作已經發回密報，叛賊安祿山的使節已經在回紇暗中活動。我已經多次與懷仁通信，目前看雖無大礙，但應有良策深入鞏固同盟。”
李亨點頭道：“如有必要，朕可親與懷仁可汗會盟，朕亦有公主已成年，亦可與回紇和親！”
廣平王李俶諫道：“兒臣以為，父皇為天可汗，不必躬身親臨會盟！兒臣願為會盟大使主持與回紇的會盟，商議和親。如此，一則不損我大唐天朝威嚴，再則也可留緩急進退的餘地。”
李亨欣然點頭，說道：“如此也好！”
眾人見聖人英明通達，皇長子李俶又仁孝忠勇，心中備感鼓舞。
李光弼繼續道：“南線江淮為我軍糧倉，當前雖然有太上皇令虢王、吳王、永王等率兵布防。但叛軍必然會從河南道傾巢南下擄掠江淮，應再派大將鎮守為是，這是重中之重，絕不能有任何閃失，隻要江淮不失，平叛隻是時間問題。”
緊接著，李光弼又將中線的河北、河南、河東三道的戰略態勢逐一說清，河南道是叛軍進一步南下攻占江淮的基地，河東道內雙方勢力犬牙交錯，而河北的形勢仍是十分惡劣，先前唐軍東出打出的良好形勢已經急轉直下，他言簡意賅，調理清晰，在座君臣都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說到這裏，李光弼從懷中取出一個蠟丸來，雙手呈給李亨，道：“這是臣剛剛收到平原太守顏真卿派人送來的蠟丸軍情，請聖人過目。”
李亨急忙取過，見是雞子大小一枚蠟丸，用手將蜂蠟捏碎，便露出裏麵用薄絹寫的一張軍報來。
方一展開，他眼前先是一亮，讚道：“好字！”又看了一會兒，眼中卻已是淚光瑩瑩，遞給身旁的李俶、李倓、郭子儀等人傳閱，眾人也都才知道先前顏杲卿在常山抗敵的種種事跡，以及被俘至洛陽不屈而死的大致經過，都唏噓感慨。
李亨歎道：“在長安時，曾聽太上皇說起過河北顏真卿是個忠臣，如今看來，何止一個顏真卿？顏氏一門老幼具皆英烈，袁履謙、張興等人亦盡是忠臣。廣平、建寧，你們要永遠記住，我大唐的每一寸土地，都浸染著烈士的鮮血，我大唐的每一處關隘，都鑄入了忠臣的骨肉！烈士高義，巍乎壯哉，煌煌赫赫！忠臣英名，天地比壽，日月同光！”
李俶、李倓聽了，忙躬身領命，在座郭子儀、李光弼、李泌等人心中也感奮不已。
建寧王李倓性情剛直，憤然說道：“兒臣看了這封軍報，才知道先前曾有人言王承業、張通幽等人是冒功領賞，甚至瀆職不救常山竟是確有其事，真是卑鄙可惡！望父皇一定不可輕饒他們！”
天子李亨點頭道：“亂臣賊子，其罪當誅，朕豈能輕饒！”
果然，之後不久那位“慷慨厚道”的羽林大將軍王承業就先被剝奪了軍權而後誅殺，而普安太守張通幽則直接被降旨杖殺，消息傳開，軍民振奮！
另外，顏真卿的戰報中還詳細說明了唐軍主力撤出河北之後，史思明率軍卷土重來，打破饒陽、河間、樂安、景城等數郡，張興、和琳等人以身殉國，顏真卿也寡不敵眾損失慘重，隻得率殘部撤出了平原，轉戰河南——河北義軍由此陷入低潮！東線的平盧義軍也被史思明率軍擊敗，侯希逸、董秦、田神功等將隻得渡海轉戰河北、河南沿海地區，而顏真卿之前為結盟平盧義軍送去的七歲的小兒子顏頗也不幸死於叛軍之手……
李光弼補充說道：“這枚蠟丸軍報，是顏真卿派一位叫馬燧的小將送來的。這個馬燧年紀不大，但智勇雙全，以前在顏杲卿處求學，曾隻身前去範陽遊說叛軍守將賈循，幾乎成功，可惜被賊將向潤客識破，功虧一簣。賈循遭誅，而那馬燧竟一人一槍殺出了重圍，但身負重傷逃入西山，幸虧被一位隱士救了才撿回一條命。他也是有種，傷好之後，聽說顏杲卿已經在洛陽就義，便又隻身潛入了洛陽，可惜隻找到了一點遺骸，他便偷偷收了，帶去交給了顏真卿。”
郭子儀點頭道：“不錯！烈士殉難，身後仍有英才前仆後繼，死不旋踵，可見人心仍在大唐，收複河南河北，仍大有希望。”
李亨見這元帥如此壯懷激烈，也不禁深感欣慰，向廣平王李俶道：“廣平，以你大元帥的名義下一道鈞令，招顏真卿入行在覲見，朕想見一見這位忠臣！”
廣平王點頭應命，後自去辦理不提。
李亨又向李泌問道：“長源，你從南方來，可知道南線戰況如何？”
李泌躬身言道：“方才說到叛軍欲向南襲取江淮。我便想到一個奇人，用區區三千人對抗叛軍數萬之眾，將一座小小的城池守了一年有餘，還斃敵三萬餘眾。真是當世英傑！”
李亨聽了更是大喜，正要詢問，建寧王李倓心急口快，忙問：“此奇人是誰？能得軍師如此讚譽。”
李泌笑道：“此人曾做過清河、真源等縣的縣令，姓張名巡，目前正率眾在雍丘守城抗敵！”言罷，便將他的所見所聞講了出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