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莫言文
檀城刺史府一間軒敞的書房內,油燈燃了一夜,一位四十歲上下的男子在光潔的大理石板上來回踱步,眼裏盡是擔憂和疲憊。
“師父,徒兒已經著人去尋了,還請師父放寬心!”
一位麵色沉穩的少年在一旁安慰道。
“廢物,真是一群廢物,一個人都對付不了,要他們何用!”男人依然罵不絕口。
這時,門外腳步匆匆,一人疾步於窗下,到了門外揖禮道:“大人,守衛收到一封匿名信,說要大人親自拆開。”
少年接過書信,見信封上寫著“方刺史親啟”五個大字,輕易不敢拆開,雙手呈給師父。
方刺史將信件拆開一看,上麵隻有一行字:欲得令嬡,請拿《五部奇書》來換。落款:武淩關徐為任敬上。
“簡直癡心妄想!”方承遠將信件一拋,厲聲喝道。
少年撿起信紙,默默看了,沉思片刻,忽然提議:“不如拿新獲的薛將軍來換?”
方承遠默然半晌,隨後慨歎一聲:“去提人吧,剩下的我來安排。”
“是。”少年領命而去。
期待中的審問並未到來,方映妍被獨自丟在一坐廢棄的小屋內,屋子堆滿了雜物和柴火,沒有桌椅板凳,無水無食,更無人問津。
她疲倦地蜷坐在一叢柴草堆上,回想這一天來發生的一切,忽覺曾經幻想過無數美好場景的山外世界塌了,這裏與書裏描繪的完全不一樣,沒有繁華的街道,熙攘的人群,身著彩衣的少女和衣帽翩翩的少年,有的隻是一個個身形彪悍、眼神肅殺的男人。不知道父親和死亡哪一個先來,其實也不見得,萬一父親完全不在乎她,或許自己也沒有去死的價值了……一時思緒紛亂如麻,更兼勞困,不知不覺窩在柴草堆裏睡去。
午後時分,方映妍酣睡正香,忽覺有人輕搖手臂,猛一坐起,發現一位身著玄色鷹徽軍服的男子立於身前,心中頓時安穩了許多。
“你可以走了。”周浚見她醒來,冷冷起身道。
“不用審了嗎?”方映妍一臉疑惑。
“不用。”周浚說完即刻轉身出去。
方映妍一愣,心中湧起一陣酸楚,看來她在這裏已經沒有任何價值了,定然是那素未謀麵的父親不肯相認,才叫他們棄之如草,頓覺滿腹委屈:“我就知道是這樣的結果,他根本就當我不存在,哪裏還會舍得救我……”
“恰恰相反,他拿了人來換你,此刻就在營外。”周浚轉過身來說道。
方映妍聽完不覺一喜:“你說的是真的?”
周浚點頭離去。
方映妍捂著嘴驚喜不已,這轉折來的太快,有點猝不及防,因禍得福,這麽快就能見到父親了?一時喜不自禁,開心的像隻兔子般一路跟隨而去。
原本冰冷肅殺的軍營頓時變得美好起來,天地也寬了。
她一邊走,一邊找大哥哥攀談:“你叫什麽名字?”
周浚看她一眼沒有理會,自顧自朝前走。
“不說,沒關係?反正我記住你了,你是我的第一個朋友。”她依然興趣不減的自說自話,仿佛早已習慣了他的冷漠。
“朋友?你知道什麽叫朋友嗎?”周浚忽然停住腳步問她。
方映妍沉思片刻,欣然回答:“我知道,互通了姓名就是朋友。你好,我叫方映妍,你呢?”
方映妍?周浚暗暗記住了這個名字,然而目光卻依舊淡漠如水,冷瞄她一眼,繼續默然走他的路,對她的問題完全不予理會。
方映妍頓覺被澆了一盆冷水,火熱的心涼了半截,實在想不通這些人的傲慢無禮從何而來。
不過少女的心性總是熱情的,走出去沒幾步,立刻又活過來了,開始欣賞這遼闊的軍營,放眼望去不過一座座土樓,卻也覺得新奇古怪。冷不丁發現一座回廊,直延伸到遠處一座高牆,牆麵上依稀刻著一行奇怪的文字,歪七扭八的,走近一看,竟然是自己熟識的莫言文,忍不住念道:“立春日土……坡……”
周浚忽的停住,驚訝問道:“你認識上麵的字?”
方映妍一臉茫然,搞不清楚一向冷漠的他為何突然上了心,猛然意識到這便是《五部奇書》上的文字,是他苦苦尋找的東西,慌忙搖頭:“不,不認識,瞎說的。”
見她已然恢複警覺,周浚便也不再詢問,大步離去。
二人穿過土屋,到了一扇大門,便有幾個士兵模樣的人前來接應。行至門外,眼見一群赤色軍服的士兵護著一輛青帷馬車安靜等候。
兩相見麵後,相互對視了一眼,並無多話,方映妍便被推到前麵。與此同時,對方的隊伍裏也有一個五花大綁的大胡子男人被推了出來。
兩相揮手,便都放開了戒備,各自去迎自己想要的人。
方映妍正自茫然,忽一個身形筆直,麵目俊朗的男子上前拱手揖禮道:“大小姐,您受苦了!在下刺史府參軍呂弦,請上馬車!”
男子容顏如玉,溫文爾雅,與剛才那群人的傲慢和冷漠截然不同。
方映妍頓時兩眼放光,仿佛終於遇見了親人,驚喜道:“你是我父親派來接我的嗎?”
“是的。”呂弦微笑回答,笑容和熙,態度儒雅。
方映妍心甚滿意,乖乖地跟著他上了馬車離去。
在她離去的身後,一直立在暗處的武淩關指揮使徐為任終於現身,對著遠去的馬車冷冷道:“還算有點價值,可惜了我的《五部奇書》,再想找就難了。”
周浚暗暗答道:“原來她懂莫言文。”
“什麽?”徐為任轉言大怒,“為何不早說?”
周浚急忙請罪:“屬下也是剛剛得知。”
“那也應該攔下!”徐為任眼看馬車已經遠去,無論如何惱怒,也無法再將女孩抓回來,頓時氣得牙癢。
“有緣自會再見。”周浚慢道。
“蠢貨,因小失大!”徐為任罵完轉身離去。
周浚望著遠去的馬車出神,心想但願永遠不再相見,是以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肯告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