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我會......
封閉的小店內,雲柯癱倒在地,不知道從哪兒扯來一個靠墊放在腦袋後,枕著貨架;衣衫淩亂,胸口星星點點,寬大的睡衣袖口被朱砂墨染得黑紅。
“成了,嘿嘿,成了.……”雲柯嘿嘿傻笑。
捏著小雷符一角,提著它在燈光下四處晃悠,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從各個方向觀察自己的傑作。
“完美,真是完美,貧道果然是個天才。”毫不羞澀地誇獎自己幾句,抬頭一打眼。
“喲,都淩晨兩點多了。”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七點多鍾他就從山海界回來了,沒想到畫完符,雞都快打鳴了。
“這日子,過的還真快。”
拉開抽屜,抽出一遝黃紙,雲柯將手裏的符篆壓了壓,正準備將這其插入這一遝黃紙。
突然,他又停住動作,把垃圾桶拉到身邊,從麵上挑了幾十張沒被揉成一團,賣相還過的去的符篆,胡亂洗了幾次,就將他們和手中的符篆疊在一起,用皮筋捆好,放進擺滿符篆的抽屜最下層。
把東西收拾妥當,雲柯一口氣泄了。
成功製作符篆所損失的精力,以及今晚在山海界和惡鬼鬥誌鬥勇的疲倦一齊湧上,眼皮跟掛了鉛似的,死沉死沉的。
雲柯也不強撐,把靠墊在地上放好,身體挪動,選了一個合適的位置就幹脆躺在地上。
“佳航,關燈。”
“好的,已為道長關閉所有電燈,現在是七月十六號淩晨兩點三十七分,祝您好夢。”
“嗯,好夢.……”
……
次日,清晨六點剛過,劉記老麵館。
“老板,來一碗二兩牛肉麵,多放點香菜。”
雲柯走進一家小麵館,對正在後廚揉麵的老板隨意招呼一聲。
或許時間太早,麵館裏除了老板劉科,就隻有一個坐在角落正低頭吃麵的顧客。
那人大夏天的帶個皮帽,耳朵下麵露出一把長而淩亂的發絲,似乎很久沒去修剪。
雲柯掃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剛坐下,牛肉的香氣就幾乎把他的魂給勾走。
這家麵館已經開了十多年,雲柯在上小學的時候,就經常在這兒解決早餐,和老板算得上熟識。
“小道長,最近看你天天來,沒回山上去呀?”
“嗐,貧道我一向在家修行,回山也隻是偶爾,況且上個月才從山上下來,哪兒有這麽快。”雲柯隨口回答。
“小道長,你說到底是這山上好,還是我們這,嗯.……對,濁世,還是我們這濁世好呀?”
“嘿,劉叔,你今天這是怎麽了?這些問題可不像你以前問的出來的。”
“嗐,我這不是好奇嘛,就……”
雲柯抬起頭,盯著劉科上上下下看了好幾遍,直到後者都有些戰立不安才移開視線。
“劉叔,無論是山上也好,濁世也罷,怎麽樣都不外乎我們的感受,隻要自在,在哪兒都是人間。”
雲柯一本正經道,看著劉科似乎若有所思,他話語一轉,打趣道:
“不過啊,要是在山上,貧道可吃不到這麽好吃的牛肉麵咯!”
“哈哈哈那是!我們老劉家的麵可不是誰都能比的。”
劉科被雲柯的話一下轉移了注意力,他把麵從鍋裏跳起,將熬好的牛肉湯澆在麵上,又探手伸進一旁的簸箕裏,抓起一把香菜灑在麵裏。
頓時,一股濃鬱的複合香氣彌漫整個小店,牛肉的醇厚,混雜著小麥的清香和香菜獨特的氣息,讓人食指大動。
“牛肉麵來嘍!”
劉科拿白毛巾托著碗底,從後廚一路小跑著把麵送上桌,表麵上牛肉堆得滿當當,似乎多晃一下就要掉下來似的。
“小道長,請慢用。”劉科學著從電視劇裏學來的小二上菜手勢,衝著雲柯一比。
逗得兩人直發樂。
“那貧道就不客氣了。”
雲柯抽出筷子,夾起一筷子麵,也不管上麵冒著熱氣,直接送進口中,上下牙齒碰撞,麵條勁道,彈牙爽口。
清新的香菜在口中和牛肉爆炸的汁水混合在一起,又被舌頭裹挾著和麵條一齊下肚。
辣椒刺激著舌尖,藏在其中的花椒更是一展雄風,麻的舌頭直打哆嗦。
似乎吃的太急被噎住了,雲柯絲毫不顧形象地端起碗,對準碗邊吸溜一口湯汁,將堵住的麵條衝刷下肚。
清晨的蜀州太陽尚未升起,雲柯半碗麵下肚,額頭卻已起了微微一層薄汗。
再抬頭,身旁已經又來了幾個人。
兩三下把剩餘的麵條和牛肉扒進嘴裏,從掏出手機,掃碼付賬。
“劉叔,我先走了,您忙。”
隻是十分鍾不到,剛剛還稍顯空曠的店鋪,此刻差點被上班的人擠滿。
劉科在後廚忙的腳不沾地,聽到雲柯要走急忙把頭從窗戶探出。
“小道長慢走啊,對了……您剛才是不是說,隻要人開心,哪兒都一樣?”
“嗯……差不多吧。”雲柯點點頭,換了個通俗易懂的說法。
“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嘛,嗯對,差不多就這個意思。”
“小道長謝了啊!回頭老劉我請你吃飯。”
“劉叔,吃飯的事有空再說,您先去忙吧,這麽多人都等著呢。”
“好嘞好嘞,馬上就好。”
雲柯走後,座位立馬被人占領,沒搶到位置捶胸頓足,他們要麽選擇打包,要麽就隻能在門口找個空地端個碗吃。
奇怪的是,店裏其他位置都坐的滿滿當當,唯獨角落裏那個皮帽男人周圍,沒有一個人願意湊上去。
八點鍾了,店裏的人散去七七八八,老劉這次緩過勁來,拿著白毛巾一邊擦手,一邊從離開後廚。
他剛一走進店鋪,餘光裏,一堆疊的高高的碗映入他的視線。
一,二,三,四……
足足八個大碗,這人是豬嗎?
劉科也是一臉好奇,他重新走回後廚,透過玻璃,仔細打量眼前這個“野生大胃王。”
皮帽,長發,還有邋裏邋遢的大胡子,赫然是在雲柯進店前就在店裏坐著的男人。
男人正吃著一碗牛肉麵,他吃的很慢,很認真,每一口麵條都要咀嚼至少五十下。
他不是在吃麵,而是在享受吞咽食物的樂趣。
似乎對他來說,這是無比神聖的儀式。
察覺到了劉科的注視,男人沒有立馬抬頭,依舊以剛才的速度,將麵條咀嚼的稀碎,慢慢吞入腹中,又端起麵碗,將湯喝的一幹二淨。
朝聖一般,虔誠地對待碗中之物。
麵湯飲盡,男人嘴巴嘟噥兩下,胡子依舊和吃麵前一樣幹淨,沒有沾染哪怕一滴麵湯。
“劉老板,無論是山上還是濁世,那都是人間,對你我而言沒有任何區別。”
男人抬起頭,似乎在和劉科對視,可後者無論怎樣用力,都看不見前者的眼睛。
“這裏,都是我們的家。”
……
劉科把碗放進水槽,連續看了幾眼男人消失的方向。
“都是我們的家?啥意思?”
……
清晨八點半,大日初升,太陽還未完全到達頂峰,光和熱依舊耀眼奪目,但還並不如正午那般毒辣,讓人不可觸摸。
大廈頂樓,男人順著消防樓梯一路上到天台,他先在樓頂轉了幾圈,似乎有些不認識路。
走過一個拐角,正對東方。
毫無防備的,火紅卻不熾熱的陽光撲麵而來,男人頓時成了座金像。
大日淩空,絢麗的光輝被他肆意揮灑,孩子似的頑皮,捏著鼻子趕走腐朽,將整個城市從沉睡中喚醒。
陽光自高樓間的玻璃折射,為這初生的景象更添幾分絢爛。
“好美.……這還是蜀州嗎?”男人喃喃自語。
他迷惘地向前邁步,顫巍巍地,伸出雙手,似乎想要觸摸這陽光,抓住眼前如此盛景。
男人一步步向前,來到大樓邊緣,他半隻腳踩空,似乎下一秒,就會失足墜落。
可他沒有。
男人穩穩立在高樓頂部,腳下是密密麻麻的小黑點,他們正沿著街道各自奔湧。
這是青春的朝氣,這是城市的活力,是一個文明最絢麗的時光。
就如同此刻初生的大日,那麽絢麗,那麽生機勃勃。
“這就是我們的家呀……”男人望著天空發出一聲長歎。
他舉起右手,五指緩緩握拳。
滴答,滴答.……
指甲刺破皮肉,鮮血順著手腕處滴落。
他在顫抖?
為什麽?
是高興?還是喜悅?
都不是。
那是無邊的憤怒和極端的恐懼相混合,來自他內心的戰栗。
男人嘴巴張了張,一點兒聲音也沒有,他似乎想放棄,可又被這陽光拽住衣角。
他深吸一口氣,胸膛上下起伏,牙齒似乎都要被他咬碎。
終於,他說出了那句話,盡管身體都抖若篩糠,但他還是說出來了。
“玄……真,我.……發誓,我……我會找到你,會找到你……我會找到你的!我……我要把你,把你從陰影裏揪出來,然後.……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