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八章 四季酒（78）
一個人如果沒有見過天地之大，那麽他可能連自己都看不清。
董褔在書本上看到這句話的時候，隻覺得是胡說八道，是老學究的咬文嚼字，空口白話。
可是等他對著圖鑒一點一點地觀看薑若蘭莊園裏的一草一木之後，他終於明白原來天地之大是這樣的大，而自己在其中又是怎樣的一個存在。
渺小如微塵，無定如浮遊，看似擁有很多，擁有自己的意誌，擁有長久的生命，實際上就像是水中的砂礫一樣，隨波逐流，任由世事摧殘打磨，最後消亡於無形。
剛開始知道這一切的時候，董褔簡直沒有辦法見薑若蘭的麵，他為自己之前的自高自大覺得羞愧。
後來還是龍二跟他談了一次話，才將他從那種自我貶低的情緒中拉了出來。
“董褔，你最近狀態不對啊？不是說神仆應該是快樂的嗎？你是怎麽回事？每天垂頭喪氣的。”
董褔對於龍二有一種天然的親近，可能是因為龍二是親手將他從罪惡深淵的邊緣拉回來的人吧。
支支吾吾地說出了自己心中的顧慮之後，董褔本以為龍二會安慰他，或者是輕描淡寫地表示一下知情就算了。
沒想到，龍二居然很認同他的想法。
“其實我之前跟你經曆過相同的階段。我剛到公司的時候，也因為突然知道了小姑姑的身份，而感覺一下子有了距離，沒辦法繼續跟她好好接觸下去了。但是……後來我發現身邊全都是大佬，隻有我一個人是真正的小白，慢慢地也就接受這個現實。”
龍二想到自己第一次知道小姑姑大佬身份的時候，那種震驚，自慚形穢和不知所措，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她很能理解董褔現在的感受。
對於癡心未艾的年輕人來說，知道自己的女神是真女神的打擊，比知道自己的女神是摳腳大漢的打擊，並不會來得更小一些，甚至恐怕會更大一些。
知道女神是摳腳大漢，可能隻是幻想破滅，但是那份幻想是對於別人的幻想，早晚還會有新的幻想來進行替代。
而知道女神是真女神，是遙不可及的天邊流雲，是遠隔千萬億光年的星河，那是一種滅頂的打擊，真正發現自己距離所愛之人的遙遠，足以摧毀少年整個自信。
“所以……阿夢，你後來是怎麽適應的呢？”
接受了薑若蘭傳遞過來的記憶之後，董褔自然知道了龍二他們的小隊有哪些成員，對於公司的一些基本情況也有了一定的了解。
畢竟他的條件已經符合了公司現行的員工揀選標準，相當於已經是一個未來員工預備役了。
能被金手指選中，其實證明董褔身上有足夠的功德，因為除了傳承原因之外，金手指總是傾向於選擇在位麵中功德高一點的存在作為自己的宿主。
一方麵是為了保證宿主的質量，另一方麵也是自我保護，功德值高一點宿主是受到位麵之靈保護的，輕易不會出現危及生命的意外。
所以薑若蘭在給他傳輸信息的時候，並沒有可以回避有關公司的部分。
“後來是怎麽接受的……說來慚愧，我在上個位麵花了近十年的時間，才真正適應了那種落差。一個原本熟悉的人，突然變得高大而遙不可及，這件事實在是太難接受了。”
聽了龍二的話，董褔點了點頭，他也是這種感覺。
在知道了薑若蘭的身份之後，他突然感覺對方一下子變得異常高大，雖然好像還是以前的樣子，可是在她的麵前，他卻變得特別的渺小，渺小得幾乎要找不到自己了。
而那種渺小讓他一下子感覺，跟城主大人的距離無比的遙遠，遙遠到讓他每次遠遠地看到她都想要流淚。
“但是在有一天吃飯的時候，我突然意識到，變化的其實是我自己的認知，而小姑姑和我師父依舊是我所熟悉的那個人，他們依舊用從未改變過的態度對待著我，是我自己因為種種原因反而覺得跟他們疏遠了。變化的可能是他們的外在，他們的身份，他們的能力，但是他們對我還是始終如一的，我們之間的關係和聯係依舊和從前一樣，完全沒有任何的更改。”
其實也就是一個尋常的午後，薑若蘭照慣例很挑剔地點著菜，魯班二世聞到香味兒之後就從實驗室鑽了出來，一邊大聲地喊餓，一邊指揮著龍二給他做菜。
兩個人都想先做自己要吃的菜，爭得麵紅耳赤，互不相讓的，承澤他們就在旁邊樂嗬嗬地看熱鬧，紫練和阿特克特還時不時地挑撥幾句，搓搓火兒~
那一瞬間，龍二就好像回到了當年在魯班二世的城堡裏的那些日子。
小姑姑雖然很嫌棄魯班二世的居住環境，但是為了看她，還是時不時地都要往古堡跑一跑。
剛開始的時候，兩個人的關係還算是和諧，但是隨著兩人在食譜上麵有了分歧，吵吵鬧鬧也就變成了常態，嚴重的時候兩個人甚至一見麵就互相翻白眼……
他們還是曾經的樣子啊~
看著吵吵嚷嚷的小姑姑和魯班二世，龍二一瞬間就明白了。
從始至終，小姑姑和師父看待她的心都沒有變，是她自己的處境發生了變化，所以才生出了一些生疏隔閡的想法。
“是因為我自己看待兩人關係的視角變了，所以才會生出那種畏而避之，敬而遠之的想法嗎？”
董褔表情還帶著一點迷惑，真的是這樣的嗎？
他為什麽總感覺有哪裏不對勁呢？
“對啊，你以前對小姑姑，更多的是平視的視角，但是現在你發現她真實的身份了，並且成為了她的神仆，對於她的能力也有了更深的了解，自然而然地就從平視的視角，變成了仰視的視角，也因此而生出了敬畏難親近之心，這是正常的。”
好像很有道理的樣子，但是平視視角變成仰視視角就會生出敬畏之心嗎？
董褔還是覺得自己這種心碎的感覺，似乎不完全是這樣的。
他總覺得，自從知道城主大人的身份之後，他就好像失去了什麽很珍貴的東西一樣，覺得內心空蕩蕩的。
當然，在這個過程中，對於薑若蘭的信仰之心帶給他極大的安慰，可是那種心碎和失去的感覺，卻還是存在的。
我失去的究竟是什麽呢？
董褔忍不住喃喃自問。
可是龍二是不會就這件事給他任何答案的，她更希望董褔能夠漸漸地放下這件事，無知無覺地淡忘那份本來就沒有希望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