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護花使者
愷福不常請同學到家裏來作客,所以收到邀請的孟茜姝有些意外。
誰都知道,唐愷福是唐家嫡親的大小姐;雖然現在時代變了,嫡子還是庶子也不大有人死揪著不放了,但,待遇還是在明麵上擱著的。
唐老太爺自詡是新式人家,學的是西方的做派,可祖宗的規矩總也不是一天兩天便能變革得了的。是以,唐家的那些側室,仍然住不進唐府裏,而是自己獨門獨院地帶著孩子,表麵上是衣食無憂的風光,不過見了正經的府裏人,也照樣的低頭看臉色,挨打挨罵的,絲毫不敢還手。
若是有那忍不住還了手的,打的卻是家族的體麵,族裏自是有人出來講話:“便給她幾兩銀子,打發她走了吧。”沒孩子的,倒還還說,有了孩子的,甭管孩子多大,也都給抱了走,族裏自是有理——這樣凶悍的婆娘,能教得出什麽好來?
所以,大家表麵上實是一樣的,說到底,如人飲水,這喝茶的人感覺得到冷暖,這一旁看著的人,看著茶裏的熱氣有沒有,也能感受得到。
唐家煊赫,唐家的子女個個也是人前的龍鳳。那些有心想巴結的,總想拚了命地擠到跟前去,可唐家的家規也是嚴得很,小兒輩的人交朋友,總要把底細查個底朝天。
有些謹小慎微的人,雖然也覺得唐家子女不錯,但因為忌憚他們家的這種規矩,因此,即便是天天相見,也不願多打幾個招呼,生怕哪兒不合適,被唐家打了烙鐵,給家裏惹上了麻煩。所以孟茜姝從未主動同愷福攀談過。
愷福天生孤僻,不喜交友,但自從茜姝轉了學進來,她見茜姝永遠是一副活潑爛漫、豁達開朗的性子,身旁也永遠都有一群好友結伴,心中便禁不住歡喜,同她交談。兩個人逐漸天南地北聊得越來越廣泛,便越發覺得性情相投,總是有說不完的話,做不完的夢。
慢慢的,兩個人竟然在學校裏折騰起一番作為。愷福籌謀策劃,茜姝招能募才,兩個人合力折騰,將文學、時尚刊報和各種救助團體辦得風生水起,不亦樂乎。
畢業之後,除了必要的家族應酬,愷福終日悶在家裏,已經有幾個月未與茜姝見麵了。因此,茜姝聽到愷福的相邀,並未多想,同家裏人講了一下,便坐了汽車來了。
誰都知道唐家的府邸坐落在降鳳胡同,可真到了這兒,實是傻了眼——一大片的湖。好容易又七拐八繞繞了進來——這麽多門,正門、側門,到底應該進哪個門?
司機帶著茜姝繞啊繞,茜姝怕被唐府的人笑話,也不說下車,誰料想,對麵也來了輛汽車,可拐進來的這條巷子並不寬敞,兩輛車迎麵堵住了。
對麵那輛車上的司機按了半天喇叭,不見動靜,便下了車,一甩車門就開始罵。茜姝聽到罵聲,急紅了臉,趕緊搖上窗戶,也不下車,更不許司機下車。
那輛車上的司機見罵了半天,不見人下來,就伸出手指,罵罵咧咧地走過來,砸了砸車窗。
茜姝囑咐道:“別開窗。”
那司機見怎麽敲也敲不開車門,氣得一跳腳又罵開了。
罵了一會,那輛車上又下來一位梳著油頭穿著長褂的年青人,走過來拍了拍司機,又揮揮手讓他回車上去。
那年青人走到茜姝車旁,也敲了敲車窗。
茜姝見他還算麵目和善,便搖下車窗,隻聽那年青人問道:“小姐,您要去哪兒?”
“你是?”
“哦,在下唐玞和,幸會。”那年青人說罷,便伸出了手。
茜姝自然知道這位唐玞和便是愷福的二哥,便回道:“我是愷福的同學,愷福請我到貴府上做客,可我實在不知該從哪個門進。”
“噢!”唐玞和恍然大悟,笑道:“這有什麽要緊的,下車吧,我帶你進去就是了。”
茜姝遲疑了一下,便拿起手袋和果籃下了車。
唐玞和笑道:“來就來吧,還帶什麽東西呀,這般客氣。不過,還要請小姐稍等一下,容玞和去請下老爺子。”邊說著邊伸手接過了果籃。
茜姝自然知道他口中的“老爺子”是誰,她站在一邊顫顫巍巍地,又忍不住在心裏淚奔:“答應作客之前應該要先好好查查老黃曆的,老祖宗誠不欺我啊!”
唐玞和走到車前,開了車門,請了唐老太爺下車,又將緣由向老爺子講了講。老爺子笑嗬嗬地點點頭,走到茜姝跟前,問道:“是愷福的朋友啊,小姐貴姓啊?”
“呃,見過唐爺爺,我姓孟,叫孟茜姝。”茜姝老老實實地行了舊禮。
“好好好,進去吧。”說罷,唐老太爺便背了手,向前走去。
唐玞和同茜姝跟在老太爺後麵笑著說:“怪不得咱們家大小姐今天吃飯的時候心神不寧的,原來是要約你來做客呀!你們關係很好麽?她可是很難得請人進家裏來做客的。”
茜姝搖搖頭說道:“我們是中學同學,在一起讀了幾年的書了,我想,我同她的關係應該算是好的吧?今天聽愷福說請我來府上做客,我也沒好意思拒絕就這樣冒昧過來了,望你們多見諒。”
唐玞和聽到這話,便笑了出來,說道:“這有什麽好見諒不見諒的?我平時也常請朋友來家裏作客的,隻是愷福不常請人來罷了。不過那麽多同學,卻單單請了你來?還是這麽坐立不安地要請你來,想來孟小姐一定是有過人之處了。”
茜姝聽了這話,尷尬得臉紅,又不好意思不答,便低聲答道:“這……蒙愷福掛念,真真是受寵若驚了。”
唐玞和點點頭,又笑道:“既然你們都畢業了都這樣要好,怎麽,難道你也是打算要嫁人了不成?”
茜姝隻覺得這問題問得太過唐突無禮,哭笑不得,又不好說什麽,隻好老實地回道:“現在也不是從前的年代了,怎麽會這麽早就嫁人呢……何況我家裏人也從未提過這種事……”
“哦,那你可有什麽打算啊?”玞和依然笑眯眯地問著。
“打算……”茜姝支吾了一下,心裏忽然對唐玞和這種刨根問底的行為十分不爽,卻又不好發作,隻好應付道:“這、我也不知道……”
茜姝聽到一陣腳步聲,便抬起臉,看著不遠處好多人迎了過來,原來都是向老太爺請安的,到了門口,唐玞和對門房說道:“去,給大小姐說一聲,就說孟小姐到了。”
茜姝便自覺落到後麵,跟在老太爺和玞和身後,踏進了唐家的大門。過了回廊,老太爺站定了,對玞和說道:“你就先領著孟小姐去找你福妹去吧,不必過來了。”
“是,爺爺。”玞和將手中的水果交給下人,便領著茜姝向愷福住的院子走去。
原來玞和馬上就出國讀書了,老太爺十分欣賞他這個孫子,這段時間常喊著一起去逛街、散步、爬山,甚至是生意上的一些事情,也常帶著他去曆練。
今天吃過早飯,玞和便陪著老太爺坐了車出去散心,聊著愷福的事情,老太爺是越說越氣,玞和便道:“爺爺,您既然如此生氣,不如就直接挑明了同福妹講一講。她性子沉悶,素來又很聽祖母的話,若是不同她講講清楚,恐怕總會依著祖母和母親的想法來。”老天爺一聽,正是自己擔心的情況,是以車行到半路又急急地折了回來。
就這樣,剛一進胡同,正好同茜姝的車打了個照麵。
茜姝進了府邸,便被唐家這恢弘的氣勢驚得說不出話來。玞和在一旁說什麽,她也是聽不見,當然,也不想聽見。
遠遠地,聽著有人喊她的名字,愷福一路小跑過來。
愷福拉著茜姝的手,欣喜地說道:“太好了,你可終於來了!”
看到了熟悉的麵孔,茜姝也笑著點了點頭。
“咦,二哥你怎麽在這?”愷福發現了茜姝身邊的玞和,有些不滿地問道。
“怎麽,不能當個護花使者啊?我剛可還幫著孟小姐提東西呢。孟小姐帶了那麽沉的果籃……”
“使命既已完成,就快些離開吧,可別誤了我們講話。”愷福打斷他,嫌棄地說道。說罷,也不管他,隻拉了茜姝的手便進到一處院落的矮樓來。
“咱們上樓,可別理他,他啊,為人最是尖酸刻薄,又愛生事。”愷福同茜姝邊走邊說笑著。
“這位就是你的同學嗎,小福?”唐太太仍是不放心,聽到門房的通報,便早早地在愷福的樓下等著。
“母親?”愷福皺緊了眉,不滿地嚷道。
“你很少有朋友來家裏做客,為娘的怎麽也要打個招呼啊。這位是?”唐太太上下打量了一下茜姝,見她身穿洋服,手拿絲絨包,倒還算是得體。
“這是我同學,孟茜姝。”愷福煩悶地撇著嘴答道。
茜姝見狀,連忙低了低頭,說道:“伯母您好,我是愷福的同學,我叫孟茜姝。”
“孟小姐。”唐太太透出一排整齊的牙齒,氣度雍容地微笑著,慢慢地說道:“以前倒沒聽說過孟小姐……”
最令愷福心煩的便是唐太太那連珠炮似的追問,剛想打斷她,卻聽茜姝說道:“伯母,我母親同您一起打過牌的。”
唐太太聽了這話,心裏忍不住冷笑一聲,心想:“倒是會攀關係的”,但仍是麵帶微笑假裝和善地問道:“你母親是……”
“我母親叫何玉繯。”
唐太太聽了竟十分意外,也,有點驚喜。
“你是玉繯的孩子?你父親是?”她不自覺地提高聲音,連忙問道。
“我父親叫孟沅。”
“對,是孟家,我同你母親何止是打過牌啊……我們從小便是鄰居,你母親,外號可是叫小諸葛呢,這麽多年了,從你父親調到外省去,咱們倒沒來往了,怎麽,什麽時候回的北京?”唐太太這回可是真心地笑了出來——不是什麽亂七八糟的家世,竟還是舊友家的孩子。
“前年回來的……這兩年因為祖母過世,母親也不便登門拜訪,還請伯母見諒。”
“哪裏哪裏,現在都什麽年代了,還忌諱這個,既是她不方便來,回頭啊,我去拜訪你們便是了。”唐太太笑著拉著茜姝的手,又道:“去玩去吧。”
聽到這話,愷福立刻便拉了茜姝的手,向樓上跑去。回過頭又見唐太太走遠了,愷福問道:“原來你母親同我們太太早就認識啊,怎麽以前沒聽你說起過呢。”
茜姝回道:“我也是今天說要到你家裏來,母親才知道我與你是同學,才講起這回事的,之前我也不知道。”
“這樣倒好了,咱們算是親上加親了,不過,先別管這麽多了,快上樓吧,茶都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