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4、千斤的重擔
0124、千斤的重擔
房內,有些黑暗,比起六年前仰亞和務妮居住時,少了好些生氣。蚊帳、被褥還是六年前的樣子,隻是比那時陳舊了許多。
這,不是務妮想保持原來的樣子,而是這六年,確實換不下大喜的日子裏,自己的丈夫卻進了監獄。這,對於務妮的打擊有多來。
那時,相對於整個寨子,仰亞家雖然還有阿弟和小妹在讀書,那時的阿爸也還能做好些的農村重活,又有仰亞在上班時的工資作為家裏一定的補貼。那時候的日子,在整個寨子上,過得不算是拔尖,但也屬於中上等水平。
可是,這六年,不僅僅是對於仰亞的打擊,同時也是對整個家庭的打擊。要不,六十多歲白發蒼蒼的阿爸,也不會還要在農田裏從早到晚辛苦地勞作。
最辛苦的,就要算務妮了,第二個孩子剛剛出生,在那個大,隻有經過的人才能體會得到。
務妮,除了要承擔著來自寨鄰中別人的說三道四外,還要撫養著兩個幼小的孩子,還要承擔著一個家最繁重的勞動。
六年來,這個家,雖然還有著阿爸努力地幫著務妮在支撐著,可是,阿爸也一天天地在老去,務妮也一天天在看著阿爸比起寨鄰中同年齡的老人更加蒼老和衰弱。所以,好多時候,務妮隻能自己苦苦地支撐。
自從仰亞走了以後,阿弟就主動掇學回家了,為了這個家,可是他幼嫩的肩膀又怎麽承擔得起這一切。直到去年,姻緣相和,阿弟也找到了自己愛的歸宿,才獨立出去另過。小妹也在一年前嫁到了外地。
一開始,務妮也曾哭過退縮過,可哭過以後,自己的生活還要繼續;務妮也曾想過要放棄,遠走他鄉,或者另外再找一個人一起生活。可是,她看著兩個可愛的孩子,看著一天天變老的阿爸,想著曾經和仰亞一起的美好日子,她下不了這個決心。
最後,還是選擇了堅守。
她能夠理解,其實仰亞也是在為了這個家,為了這個家能過上更好的生活。所以,她不應該背叛仰亞。
愛,不是幸福、平安時的卿卿我我;而是磨難時的相互信任和互相理解。
所以,務妮哭過、萎靡過之後,不得不努力的振作起來。有時甚至為了忘記這一切,務妮更是想把自己累得精疲力盡,好在晚上時不再想起這些。可是每天麵對兩個天真的孩子,務妮又不得不強迫自己努力支撐。
六年來,以前那些不會做的事,或者說每一個女孩都不會做的事,務妮咬著牙堅持著。
失敗了再來!失敗了再來!!!
就說用牛耕田的事吧,在這裏,是沒有幾個女孩甚至女人能夠做的。可是,為了這個家,務妮硬是咬著想牙,馴服了自己家那頭大黃牛。
這頭大黃牛來到這個家已經有十幾年了,它比務妮來到這個家的時間都還長,剛剛開始還在集體勞動時,它就跟著阿爸一起,是生產隊上的一對好搭檔。那時,阿爸還不算老,大黃牛正年輕力壯,他們一配合,就是生產隊裏學習的榜樣。就這樣,後來責任田承包到戶時,阿爸少要了幾丘田也要把大黃牛牽回自己的家。
再後來,阿爸慢慢地老了,大黃牛也在慢慢地變化著。可是它與阿爸的配合還是那麽的好,那麽的協調。
阿爸也一直對務妮說,有他在,這用牛犁田耕地的事,就由他負責。可是,一次次阿爸勞動回來,每一個晚上都咳嗽得非常厲害,務妮又怎麽能不知道啊。
再說了,阿爸一天天在變老,自己也不可能完全依賴著阿爸,如果真有那麽一天的話,沒有了阿爸,那自己又該怎麽辦?所以,務妮還是堅持自己的。大不了現在就和阿爸兩個交換著來。這樣,也好為阿爸減輕點負擔。說真的,務妮真的不希望這個家裏,特別是阿爸還會有什麽事、還會出什麽事。
一開始,大黃牛突然看見是務妮、一個女子來跟著自己犁田,好像心裏受到了委屈一樣
‘嗯?難道是我老了,抵不上一個男子漢了,要換成一個女人來掌管自己?’大黃牛打心底裏就不服。睜著大眼睛看著務妮。任憑務妮怎麽喊,它就是不聽。
“倒!倒!倒!阿黃,要架犁了。”
大黃牛站在那裏就是不動,悠閑的嚼著自己的草,一步都不退。如果是阿爸,大黃根本不用喊,早就自己退了回去,隻等著阿爸把轅架在自己的肩上。
可是,它就是不服務妮。
好多次,都是阿爸和務妮一起,由阿爸吼著大黃,它才能讓務妮好好的跟在後麵耕地。
這麽多年來,都是務妮和阿爸交換著來,阿爸累了,就由務妮去換著阿爸做兩天,務妮累了,阿爸又給她換兩天。就這樣,一直堅持了六年。
六年,也因為過度的辛勞,務妮終於病倒了。
或許是一種信念,就像長跑運動員一樣。這六年,也許終於要衝過終點了。務妮也終於倒下了。
務妮在家病得已經有三天了,阿爸勸務妮要到醫院去,可是,務妮一直堅持著,說自己沒事,再熬過一兩天就好了。其實,阿爸哪裏知道,務妮的手裏,已經沒有一分錢了。去醫院,一去就要一大把錢,務妮不願意,也出不起。所以,隻能以命來熬了。
也是因為務妮病了,這兩天才換了阿爸跟著老黃牛去犁田的。阿爸同樣也是在努力地堅持著。他是這個村子裏唯一一個滿頭白發還在田裏牽著牛犁田的人。
三天來,務妮一直趟在床上,夜裏,一次次夢見仰亞回來。
剛剛仰亞進門的聲音,以及叫她的聲音,務妮都還以為自己是在夢裏呢。直到仰亞走到了她的床前。
務妮昏昏沉沉地抬起頭來,她不敢相信,眼前真的站著自己日思夜想的親人。
“你、你,你回來了——”務妮努力地想讓自己能夠坐起來。
“阿妮,你、你這是怎麽了——”
眼前的務妮,讓仰亞看著老師不敢相信,別說是跟六年前對比,就是跟半年前務妮去看自己的時候相比,看上去都起碼老上十歲。臉、清瘦臘黃,頭發,幹澀無光,眼睛深陷,皺紋滿額;就連整個身子都比以前看著要小了許多。仰亞不由得又一陣鼻子發酸。
“阿妮,你——,怎麽病成這樣了啊?”
“沒、沒、沒事,你、你、你把那水遞給我一、一下。”說著,務妮又劇烈地咳嗽起來。
旁邊那張仰亞和務妮結婚時添置的小方桌上,擺著一隻土碗,和一個半舊的溫水瓶。仰亞看了看碗,碗裏沒水。他又搖了搖水瓶,水瓶也是空蕩蕩的。
“阿妮,這、這沒水了,我去外麵給你打些來。”
仰亞剛剛走到廚房,才知道,像務妮這樣,哪能再喝冷水。他也就停止了往水瓶裏裝水。然後他看了看碗櫃,才看到有半碗的清水菜湯。
“阿妮,你現在不能喝冷水,先喝點這個,我馬上去給你燒些開水來。”
務妮慢慢地坐了起來,支撐著靠在了床頭上,伸出手,從仰亞的手裏接過碗來,努力而又艱難地喝了幾大口。
“沒、沒事了,有這個喝了就行了。你等會再燒吧。”
仰亞輕輕地在務妮的身邊坐了下來。務妮慢慢地靠向了他,露出一絲難得的苦笑,說
“你,你終於回來了啊!再不回來,我們都快堅持不住了。”
仰亞看著務妮的‘笑臉’,感覺自己的內心比看到務妮的哭還要難受。他輕輕地摟過務妮的肩,把她攬進自己的懷裏。
“阿妮,沒事了,我回來了。”
務妮久久地靠在仰亞的懷裏,好久好久,才慢慢地抬起頭來
“你看,你都開始生白頭發了。”說著,又是一笑。
“阿妮,這麽生病,你怎麽不去看醫生啊。”
務妮也隻是苦笑,沒有直接回答。兩人就這樣久久地偎依著。時間仿佛又回到六年前,回到他們剛剛結婚的夜晚——
那時的仰亞和務妮,是多麽的幸福和滿足啊。那時,他們就隻想著就這樣一輩子偎依著,直到老去,直到兩人都長滿了白發。
卻不曾想,任何人的命運都不是那麽的風平浪靜的,都不是一帆風順的。那時他們憧憬的未來,沒有那麽多的小插曲。
這六年,仰亞在高牆內熬得暗無天日。同樣,務妮在這天光之下,同樣也是暗無天日地熬著,日子一點都不比仰亞好過。
六年,老了彼此,也老了歲月。
好在,現在終於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同樣的地點,同樣的人,又聚在了一起,生活的夢又可以重新開始了。
想著這些,務妮的病就感覺好了一半。她撫摸著仰亞的手,看著仰亞成熟的臉,早已忘記了一切,今天她又重新做回了自己一個小女人,一個幸福的小女人。
仰亞同樣也在看著務妮,雖然那張臉上也看不出當年的玉潤圓滑,眼睛裏也少了幾分流光與顧盼,可深層次裏的美,卻依然一點都沒有變,而且比起原來,更多了一份堅毅和不屈的成熟之美。
仰亞看著,輕輕地在務妮的額上親了一下,笑聲馬上在兩人之間傳了出來。
“啊,阿妮,你休息吧,我去給你燒點水來。”
“啊,不用,你去看看,應該可以開始做飯了吧,等一下,阿爸就要回來了,孩子也要放學回來了。你看見阿爸了嗎?”
“我看到了,就在門口大壩子梯田裏。”
“唉,要是我沒病,就不用再叫阿爸去犁田了。”
“沒事,你好好休息吧,過幾天就沒事了。”
仰亞來到了廚房,打開剛剛看過的廚櫃,除了還有半碗稀飯,也就是剛才仰亞拿過去給務妮喝的那半碗清湯菜,碗櫃裏再沒有一點帶有油的菜了,更別說能有肉的菜了。
仰亞再打開灶房的米缸,把手伸到直接要達到缸底時,才能用碗舀上半碗米來。
灶上,一隻大鍋裏放著好些還沒有洗的飯碗,可就是沒有看到上麵飄有半點的油花。仰亞再也看不下去了,眼前又一下子模糊了起來。
這,哪還像一個家啊!
仰亞又走到後麵,原來的三個豬圈,兩個都是露雨的,上麵蓋著的木皮都能看得見上麵的天空了。另一個也同樣破舊的圈裏,養著一頭母豬,還有三隻小豬,那母豬的全身,除了骨頭還是骨頭。三隻小豬,看到有人過去,望著仰亞,眼裏,除了驚慌就是饑渴。
仰亞從外麵摟進來一把柴禾,慢慢地把灶火點了起來,一股濃煙再一次模糊了仰亞的雙眼。
等仰亞清洗完那半鍋的飯碗,煮飯的鍋裏的水也慢慢地開了。仰亞拿來一隻碗,輕輕地舀起半碗水來。慢慢地端到務妮的跟前。
“阿妮,你先喝點水吧,飯,再等一下就好了。”
這時,一個大著肚子的女人從門外走了進來。
“阿嫂,是你起來煮飯了?你——”還沒有把話說完,她就已經踏進了房間來。一看見仰亞又退了出去。
“這——”仰亞也不知道她是誰。
“啊,這是你哥,他回來了。”務妮趕緊給她作介紹,同時轉向仰亞“這是弟媳,亞略的叔媽啊。”
這就是阿弟去年剛剛娶進門的媳婦。她也是第一次看見仰亞。還有些不好意思。
“阿,是弟妹啊。”仰亞當然也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弟妹了。雖然半年前務妮去看他時他說過,可是,真的這也是第一次看到。
“啊,是阿哥回來了。”
“啊,你好。”
“阿哥回來了就好了,我看見剛才這邊冒煙了,還以為阿嫂爬起來做飯了呢,正想過來看看,實在起不來,就在我那邊多做些,等下阿爸和亞略他們回來就到我那邊吃飯就行。那既然阿哥回來了,我去叫你阿弟多做些飯,等下一起在那邊吃飯吧。”
“不用麻煩了,這一天天的都等著你和阿弟來幫忙,我們——”
還沒等務妮說完,弟媳已經轉身出去了。
是的,阿弟雖然分家了,可是這還是一個統一的大家庭,沒有什麽事情不讓他們也跟著操心的。現在,阿弟也是一人擔著兩家的事,阿爸老了,阿哥又不在家,阿嫂一個女人還要帶著兩個侄子,他能不操心嗎?
仰亞正在病床前端著碗給務妮喂水,門外老遠就有兩個聲音叫了起來——
“阿媽,阿媽,亞金、亞金他又在學校跟他們班的同學打架了。”
“阿、阿媽,是、是他們先惹我的,我才打的,是他們叫我是‘勞、勞改犯’的兒子,所以,我、我才打他們的。”
兩上孩子邊跑邊說,邊爭論著朝屋裏跑來,正想跨進阿媽的房門,卻看到了仰亞站在裏麵,兩個孩子馬上傻傻地站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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