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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47、陌生人來訪

  0147、陌生人來訪

  一個學校,可能最受歡迎的就是體育老師了。因為其他的老師的課一般都要把學生關在教室裏上,隻有體育老師的課是可以在室外的體育場上去上。對於農村的孩子,他們冬天不怕冷,夏天不怕熱,隻要能到室外去崩去跳,他們就喜歡。


  一個星期一節的仰亞老師的民族文化課,仰亞把其中的一部分理論課留在教室上,其他的學吹蘆笙、跳蘆笙舞都可以在室外上。再加上上一個六一兒童節時仰亞教跳的那個蘆笙舞,也特別地引起了同學們的興趣。所以,仰亞的課,應該是除了體育老師的課外,孩子們最喜歡上的了。


  每個星期,仰亞上完了三節課後,就回到養殖基地上來,幫著阿吉一起忙著養殖基地這邊的事情。


  這天,仰亞剛剛從養殖基地回到家,他剛剛走進家,後麵就有一個人跟在他的身後來敲響了他家的門。


  “請問,這是仰亞老師的家嗎?”


  仰亞轉過身來,門外站著一個近三十歲的男人,滿頭大汗,似從好遠的路上趕來的樣子。可是,仰亞並不認識。


  “請問,你是——”


  對方沒有直接回答仰亞的問題,而是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那句話


  “請問,這是仰亞老師的家嗎?”


  “我就是仰亞,你找我有事嗎?你是從哪裏來?快進來吧。”


  說著,仰亞把三十歲的男人讓進了自己家裏,再倒了一杯水過來。


  對方剛剛坐下,就用自己的衣袖擦著滿頭滿臉的汗水,然後接過仰亞遞過來的水,一口氣咕嚕咕嚕地喝個幹淨,還是意猶未盡。仰亞接過杯子又到了一杯過來,才解了這人的渴。


  “你認識李軍嗎?”


  這人也不客氣,喝完了水,直接就這樣問了仰亞一句。


  ‘李軍?這名字是否很熟悉,但是,又不知道在哪裏聽過。’仰亞想了半天也沒有想出來。


  “前些年,你到過公社宣傳隊上過班,吹過蘆笙嗎?那時,有一個守門的老頭,他——”


  啊,仰亞想起來了。


  李軍,就是原來在宣傳隊裏看門的老李頭。


  那時,在宣傳隊,大家都叫他老李頭,沒有幾個人知道他的真名字叫做‘李軍’。仰亞也是偶爾的在一些稍微正規的場合才聽到過這個名字,比如宣傳發工資的時候,是會念到‘李軍’這個名字的。所以,仰亞一時間真的想來起來,可是經對方這麽一說,他當然知道了。


  “啊,你說的是原來我們宣傳隊的老李頭啊,我想起來了,他是叫李軍。他現在在哪?有什麽事嗎?你是他的——”


  “啊,我是他的侄孫,他是我的叔公,也就是我爺爺的親弟弟,今天,就是我叔公叫我來找你的。”


  “他叫你來找我?那他人現在在哪?他還好嗎?又有什麽事?”


  “啊,我叔公就在昨天晚上去世了。”


  “啊?你叔公去世了?老李頭去世了?他都跟你們說了些什麽?他是在臨死之前叫你來找我的,是嗎?”


  “是的,昨天晚上,我叔公說的最後一句話,也是他最後的一個心願,就是叫我們來找你,叫你能不能在他死後,再跟他吹一堂蘆笙。”


  為死人吹一堂蘆笙,也就是對死人的一種告別,即是‘仙去’。這個,在很早以前,在這一帶是有過的。可是,這已經是好些年沒有這麽做了。這老李頭,為什麽會突然想起自己死去時,還專門叫自己的親人特意來找自己給他吹一堂蘆笙呢?


  看來,他對於宣傳隊的感情,真的不比仰亞他們任何人差。


  原來,宣傳隊解散後,原宣傳隊的人各自都分散了,調的調走,回的回農村,最後一個走的就是仰亞了。也隻有仰亞一個人為了等待自己的工作安排,一直呆在宣傳隊裏,又多陪著老李頭幾個月。那時,兩個孤獨的人,相互照顧著,相互安慰著、鼓勵著。也許正是這個時候,兩人之間的感情又加深了一步。


  後來,連仰亞也被安排到學校去當老師去了。雖然說,當時還是同在一個鎮裏,可是,哪裏比得上原來在一個單位一樣有很多相聚的時間,雖然仰亞口頭上答應會經常來看老李頭。可是,為了生活,誰又能有多少時間回去呢。所以,就隻有老李頭被孤零零地留在了‘宣傳隊’裏。


  那時的宣傳隊,根本什麽也沒有了。其實,那裏就是一座空房。早就有了當年的生活氣息。孤獨、空虛,這些,正是一個孤獨的老人最害怕的生活。


  其實,老李頭有家,也就在這個鎮的另一個村子裏。由於很早老李頭就出去當兵了。


  誰也沒有想到,在當兵的過程中,老李頭在一次戰鬥中受了傷,而且不偏不倚,剛剛傷到了男人的那個地方。後來,雖然所有的傷都已經治好了,可是,某些方麵的功能卻沒有了。這樣,外表上看著,仍然是一個頂天立地的漢子,可卻沒能再有自己的後人。


  從部隊轉業回到家,老李頭一直隱瞞著自己的這件事。雖然家鄉這邊,沒有任何一個人知道老李頭有這方麵的‘病’。可是,出於人道主義,老李頭從轉業一直到後來慢慢老去,他都找著各種借口和理由拒絕結婚。所以,他也沒有回到自己的老家去住,而是一個人呆在了宣傳隊。


  老李頭從部隊回來,就一直呆在這裏,在別人的眼裏,他從李哥到李叔,再從李叔到老李頭,老李頭沒有別的想法,他隻希望有這樣一個熱熱鬧鬧、充滿著青春氣息的地方,一直陪伴著他到老、到他去世。


  可是,誰也沒有想到,卻就在幾年前,宣傳隊突然宣布解散了。


  宣傳隊解散,能走的走了,能調的調了。可是,老李頭還能走哪裏呢?不過說實話,老李頭也不想再走哪裏。


  也許這就是一個老年人的一種戀舊吧。


  其實,當時的陳團長他們也想過,幫老李頭找一個地方重新安頓下來,是老李頭自己跟陳團長他們說,自己哪裏都不想去,他就要守在宣傳這裏,除非這裏連房子都拆了。所以,大家也是隨了他的心願,把老李頭留了下來。想著,對於一個從戰場上回來的老兵,沒幾年,他也就應該光榮地退休了。既然他不想走,再在這裏一年兩年的,直接退休也是好事,剛好還可以代替大家守著這樣一個值得大家回憶的地方。


  可是,過不了幾年,話還真的就如老李頭所說,這個地方是真的要拆除了。地方上要用這塊地改建成其他的辦公用地,原來的宣傳隊辦公樓是真的要拆除了,這也就是仰後來經過宣傳隊時看到的改建工地了。


  這個時候,其他的人早就已經各自忙著各自的工作和生活了,仰亞也已經因為錄像廳的事進了‘班房’。


  如果說宣傳隊的解散,宣傳隊辦公樓還能保存下來,是對於像老李頭這樣的老人的一種留戀一種懷念一點寄托,那最後把宣傳隊辦公樓拆除,就等於拆除了老人最後的希望和依靠念想了。


  一直到這時,老李頭才不得不回到那個生他養他的老家和自己的‘親人’們生活在一起,也就是今天來找仰亞的、老李頭的侄子們。


  其實當時,當地有關部門也是考慮到老李頭的具體實際的,也給他在鎮裏麵在住房上作了安排。可是,老李頭留戀的,就是宣傳隊裏的那一份記憶。如果隻是想要有一個住的地方,對於他來說,一米多的身軀,怎麽安排都一樣。現在,已經沒有了宣傳隊這份情感、這份留戀,他還稀罕一個住的地方嗎?


  這樣,退而求其次,他隻好依著家人們的勸說,回了老家。


  回到老家的老李頭,雖然也有子侄們給他同樣的照顧,也有天真的侄子侄孫們承歡膝下。可是,還是趕不走老李頭老來的那份孤獨。


  就這樣,老李頭算是在家裏‘熬’了這些年吧。


  在這‘最後’的生命裏,除了那些戰火紛飛的年代,戰友的倒下和生死離別,老李頭在夢中,記憶最為深刻的,就是在宣傳隊呆著的這些年,在宣傳隊裏的每一個日日夜夜,那些來來去去、青春的笑容和那悠揚的蘆笙以及優美的蘆笙舞。或許當年,這才是老李頭一定要呆在宣傳隊的一個原因吧。


  和年輕的、充滿活力的人呆在一起,自己也會永遠年輕啊。


  在‘最後’的生命裏,當老李頭知道了自己所剩的時日不多,在他的嘴裏,念得最多的,就是他想再聽一曲蘆笙曲,聽一段悠揚的蘆笙歌。他也不止一次、祥林嫂似的念叨起陳團長、仰亞、莫卯等,也不止一次地在病痛的呻吟中哼出蘆笙的曲調。


  那時,老李頭雖然在宣傳隊裏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看守物質倉庫及大門的‘老人’,可是,對於蘆笙及蘆笙舞的癡迷和執著,不比宣傳隊裏任何一個人差。


  就在他最後彌留的昨天晚上,他努力地最後一次睜開眼睛看著自己病床前的侄們孫們,仍然堅持著——


  “我、我們,原、原來宣傳隊,有、有一個叫仰、仰亞的,他、他的蘆笙是、是吹、吹得最、最好聽的,我、我知道,他、他家在、在哪、哪個村,等、等我死、死後,你、你們能不能幫、幫我去找、找找他,叫他來、來幫我吹、吹一堂蘆笙,最、最後送、送我一程——”


  老李頭說完了這斷斷續續的最後一番話,睜著兩眼看著床前的子侄們,慢慢地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

  這、這就是老人臨死前的最後一個心願,哪怕不是自己的親生兒子,作為子侄們,也不可能連一個自家的堂叔、堂叔公的這麽一個心願都不願意滿足吧。


  這夜,子侄們收拾好了老李頭的一切,把他安放在了家族中的靈堂,然後第一件事情,就是按著老李頭斷斷續續地說出的仰亞的地址,第一個就找了過來。


  其實,老李頭知道的,隻不過就是一個村,也就是他所說的‘生產大隊’。要在一個村(一個生產大隊)裏找一個人,雖然大家是在同一個鎮裏,在沒有手機沒有電話的年代,這要找一個人,通訊工具就隻有腳了。更何況這種事情,也隻有親自登門,才能找到那個蘆笙吹得最後的仰亞,也才能把事情說清楚,也才能知道蘆笙吹得最好的仰亞會不會真的答應他們,替他們的叔公——老李頭‘吹一堂’蘆笙,最後‘送’他一程。


  仰亞聽到了老李頭‘走了’的消息,確實感到一驚,但想想,從自己離開宣傳,這前前後後就將近十幾年了,人的生老病死,誰又能說得清楚。


  他隻後悔當時離開宣傳隊時,答應老李頭多回去陪陪他,而自己沒有做到;後悔上一次剛剛出來,去鎮裏辦事,經過宣傳的那個建築工地時沒有進去看看,也沒有具體的問一問。而現在,十幾年過後,再一次聽到老李頭的消息時,卻是一個已經去世的噩耗。


  想起這些,老李頭一幕幕的往事又出現在仰亞的腦中——


  別看老李頭隻是一個單身,可是,對於仰業他們,他就像一個家裏的老人一樣關心、愛護著仰亞他們這幫來來去去的年輕人;


  別看老李頭隻是宣傳隊裏一個後勤的物質管理人員,他對於宣傳隊這個集體,比任何人都覺得珍惜和自豪;


  別看老李頭對於宣傳隊的專業與他的‘工作’沒什麽聯係,可是,他對於蘆笙及蘆笙舞這一門民族文化,他比誰都著迷。


  要不是這樣,今天老李頭的走,也許就不會再牽涉到仰亞這裏了,也不會再有人來找仰亞了。


  可是,老李頭卻把這樣一個、在這個時期、在別看來有點可笑的心願,當成自己臨死前最後的願望來委托給自己的子侄。


  老李頭的侄孫,一雙焦燥、真誠而又渴盼的眼光,一直盯著仰亞,等待著這個把蘆笙吹得最好的人、自己孤獨一生而把最後的願望寄托在他身上的人能給他、抑或是給自己叔公的一個滿意的回答。


  這個,仰亞還能拒絕嗎?

  “啊,你先別急,你們給你叔公看的‘上山’的日子是哪天?這是不是還來得及。”


  “我是第一個把我叔公收拾好就出門來找你的,其他的事情都還沒有定下來,所以,我也不知道他們最後看的‘日子’是哪天。我希望你能答應我,我好回去告訴大家,我們再好好地準備。”


  仰亞默默地握住了老李頭侄孫的手說

  “好,我答應你,可是,這個‘仙去’的一堂蘆笙,正規的要怎麽做,我還真的不是太清楚,還有,現在,我還能不能找到這樣一夥人。”


  得到了仰亞肯定的回答後,老李頭的侄孫差點眼淚都流了出來。


  “好!謝謝,我也代表我叔公謝謝你,隻要你答應了,我們一定做好一切準備,我們一定等你們過來。”


  說著,侄子彎下腰對著仰亞深深一躬


  “那我就回去了,希望你們能早一點過來,我叔公還在等著你們。”


  說著‘侄孫’轉過身就朝著來路急匆匆地走了。


  仰亞都沒來得及問他一句是否已經吃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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