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1、戰友啊戰友(4)
0231、戰友啊戰友(4)
聽完了老紅軍爺爺的故事,大家基本上能夠估計到,那位在戰場上被炮彈炸斷了腳的、會吹蘆笙的、當年和紅軍在桂北打過仗的‘軍人’,十有**就是寅虎的大爺爺、也就是銀根爺爺的親哥哥木根。
可是,要想真正找到木根爺爺,還有他現在到底在哪裏,是死了還是活著;真的還要到當年的小紅軍、也就是現在的老紅軍爺爺和那兩位‘敵人’抑或‘戰友’分手的地方找起,也就是那個有著層層梯田的桂北壯族村寨,那位當年收留了他們的壯族大娘。
可是,這麽多年,那位大娘肯定也已經不在人世了。但是,對於這件事,她會不會給她的後人留下點什麽?
第二天,仰亞、王波、寅虎等,跟著老紅軍爺爺一起,又坐了幾個小時的車,才趕到當年的那個小寨。
可是小寨也變了,要不是有當地人給他們帶路,恐怕連老紅軍都不一定能夠找得到,也不知道眼前的的寨子,就是原來他曾經呆過的地方。
不過,村口,那棵當年他們在遇到大娘、停下來休息時的大樹還在。老紅軍爺爺順著大樹的方向,搜尋著當年的記憶。
當年,大娘那個矮小的土房,已經變成了一棟三層樓的木房,有一半還是剛剛裝修過的新木板。
“應該就是那棟木房,當年,出來接我們的、把我們留在她家的就是這個位置。”
老紅軍爺爺有把握地說。然後帶著大家朝著房子走去。
“咚咚咚咚!有人在家嗎?”
門是虛掩著的,可是,他們連著叫了好幾聲都沒有人答應。仰亞他們從早上坐車趕到這邊,再步行了一個多小時。現在,已經是下午兩三點鍾了。在農村,這個時候沒有人在家也很正常,大家都到山上幹活去了。
幾個人就在當年大娘的家門口,就著凳子或者石墩、柴禾等坐下來休息。
唯獨隻有老紅軍爺爺沒有坐下。他仍然站著,看著周圍的一切,是有些印象,又有幾分陌生。這個,他曾經生活過三個多月的地方,還有對待他們如同自己家孩子一樣的大娘。
老紅軍爺爺把周圍看了好一陣子,又慢慢地朝著大門走去,輕輕地推開了虛掩的大門。
外麵的光線,一下子就把正堂內照亮了。就在這一晃間,透過光線,老紅軍看到正麵的神龕上,顯然擺著一個黑色鏡框。鏡框裏麵是一張相片。
那,不就是當年的壯族大娘嗎?
是的,從那時到現在,已經是五六十年了,當年十七八歲的小紅軍,現在都已經變成七八十歲的老紅軍了,當時的大娘,怎麽還會在呢。
老紅軍爺爺跨過門坎,輕輕地走了進去,看著神龕上大娘照片,有一種看見親人的感覺,鼻頭上一下子就發酸起來。
當年,要不是大娘像自家孩子一樣地照顧著他們仨,也許小紅軍也不會好得那麽快,也不會再有機會去找自己的部隊和指導員。所以,老紅軍爺爺也相信,他走後,大娘一定會把另外兩個‘戰友’也照顧好的。
老紅軍爺爺看向照片上的大娘,那眼神,還和以前一樣的慈愛和安祥。那微微的笑臉,好像就是在等等著他們的到來,又或許是在歡迎他們、幾十年後還能夠回來看她。
老紅軍爺爺正在正堂內用眼神和大娘交流著,在過去和現在的畫麵中交替回憶著。門外開始有人說話了。
“你們是——”
有人已經從山上幹活回來了,一下子看到這門口坐著那麽多人,有些吃驚地問。
“啊,我們是來找這家人的,幾十年前,我們這裏有人到過這個大娘家,今天我們特意過來找當年的大娘的。”
“啊,大娘她早就已經去世了,現在是她的孫子住在這裏。他們都上山幹活去了,可能也快要回來了吧。那你們再等等。”
這是寨子上的一個婦女,說完這話,就朝著自己家裏去了。
沒過多久,就有一對年紀四十左右的夫妻朝著這裏走來,一直走到門口才停了下來。
看來,應該是這家的主人了,也就是當年大娘的孫子了。
老紅軍爺爺已經從正堂裏走了出來。看著兩人已經停了下來,主動過去打招呼:
“你們好,你們是這家的主人嗎?”
“啊,我們是,你們是——”
“啊,六十多年前,我還是十幾二十歲的時候到過你們家,是一位大娘接待了我們,啊,就是你正堂裏相片上的那位大娘。”說著用手朝著正常裏一指。
“啊,那是我奶奶,都去世得二十多年了,你們認識我奶奶?那快請進屋坐吧。”
主人把大家讓到了屋裏,給每個人送來了水,其中女主人已經開始到廚房裏去忙去了,而男主人也就和大家一起坐了下來。
“你們是從哪裏來的,今天來找我奶奶,是有什麽事嗎?”
“還真有點事。”
說著,老紅軍爺爺就把當年的事從頭到尾告訴了這家主人。
“啊,我還在很小的時候,也曾經聽我奶奶說過這件事情,這都過去好些年了,也從來沒有人來問起過這件事情。”
“當年,我從你家走了以後,還留下我的兩個戰友,也不知道我走後,他們倆是什麽情況,你奶奶跟你說過嗎?”
“我奶奶說過,其實,你們不是戰友,是來自不同的部隊,或許還在那場戰爭中相互打過仗。她說,她從你們穿著的衣服上就能夠看出來。不過,你們來到我家後,我奶奶說,你們還真的像戰友、像親兄弟一樣的相互關心著、照顧著。直到後來,最小的那個孩子,三個月後,病好了,就走了。”
“啊,我就是那個病好了先走了的孩子。我走了以後,其餘的兩個人的情況怎麽樣?他們也走了嗎?”
“沒有,你走了以後,那個小一點的孩子,也就是腿斷了的孩子,由於沒有什麽好藥給他治病,他的腿也是越來越嚴重,根本就治不好。又拖了幾個月,他就病死了。”
“病死了?”
“是的,病死了,當時我奶奶也非常的無奈,也非常的傷心,總覺得是她沒有盡到責任。”
聽到這,這幾天一直堅強地跟著大家一起來的銀根爺爺一下子就哭出聲來。
“哥哥啊,我都找你有好幾十年了,看看有了你的消息,怎麽就沒能夠見到你最後一麵啊——”
大家聽到這個消息,也不免有些傷感。可是想想,這已經都五六十年了,都沒有消息,這不都很正常嗎。
等銀根爺爺哭過後,大家才又重新提起這事:
“那後來呢?”
“後來,我奶奶和另一位軍人,就把他給埋在了後山,本來,你走以後,沒過多久,另外一位的傷病也慢慢地好了起來,雖然沒有完全好,但是還是可以自己獨立行走和做一些輕鬆的活動了。好幾次,他都說他也想要走了。可是,在另一位傷病中的戰友的一再懇求下,他才勉強地留了下來。等到他的戰友最後因醫治無效而死亡後,他和我奶奶就在後山給他的戰友找了一個地方,把他埋葬在了山上。然後,沒幾天,他也告別我的奶奶後,也走了。從此,也沒有再回來過,後來,好像聽說,他和他的部隊一起去了台灣島。”
“那你知道,當年的那位孩子埋葬在哪裏嗎?能帶我們去看看嗎?”
“啊,現在,你們看,這天也都快黑了,到那個地方還是有點遠的,明天我們再去吧。”
銀根爺爺還是強著想要今天就過去看。最後,還是被大家說服了,同意明天早上再上山。
第二天天還沒亮,銀根爺爺早早地就已經起床了。一起床叫吵著大家要上山,沒辦法,大家隻好起床,還沒來得及吃上早點,就朝著山上去了。
後山,還有好大的一片梯田,走完了這片梯田,才慢慢地進入山林。
山林所在高處,回頭一看,村寨前前後後都是梯田,這個寨子就好像是鑲嵌在整個梯田裏麵一樣。站在山林邊緣,視野特別開闊。一眼就可以看到東邊、南邊好遠好遠的地方。早上,微風輕輕地吹過鬆林,有一種微微的哨聲好像在風中響起。
這可真是一個好地方。
在大娘的孫子的帶領下,大家慢慢地走進了鬆林。沒走多遠,眼前就出現了一堆堆的墳墓。
看到了墳墓,銀根爺爺馬上就走了過去,眼睛不停地想在那些墓上碑找著什麽。
“爺爺,他不在這裏呢,這是我們寨子裏的老人才能葬在這裏,當年木根爺爺不是我們家族的人,是不能葬在這裏的。”
這樣,在寅虎的攙扶下,銀根爺爺才極不情願地從那些墳堆旁邊走開。
大家又朝著鬆樹林更深一點的地方走去。邊走,大娘的孫子邊對大家說:
“聽我奶奶說,當年,三個軍人在我家住下來後,沒過幾天,村寨裏人都知道有三個受傷的軍人住在了我們家,大家都怕還會有軍隊來找他們,還會再打起仗來,都勸我奶奶趁著還沒有人發現,先把他們送走。可是,我奶奶看著三個受傷的孩子,說什麽也不願意這樣做。可是後來,這位孩子還是因為醫治不好,死在了這裏——
“死了以後,村寨裏的人也是建議奶奶用火把他燒了,不要再留下任何痕跡,可是,我奶奶還是不願,所以才在這更遠的山林裏,給他找了一個地方把他埋了起來,給他整了一個沒有墓碑的小墳。”
在鬆樹林裏又走了兩個山灣,才在一處鬆樹更加密集的林中,找到一處非常低矮的‘墳頭’。
說是墳頭,如果不是大娘的孫子說這就是墳頭,就是當年埋葬木根爺爺的地方,根本就沒有人會相信這是一處墳,充其量也就比周圍的地高出那麽一點點,也就一個比人的身子大一點點的一個小土堆而已。隻是在它的前麵,豎著立起了一個手掌大一點的石頭,說是墳頭,大家也才相信。
聽到主人說這就是木根爺爺的墳頭,銀根爺爺第一個就受不了,不要說這就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哥哥,是自己一直在尋找的哥哥。可是,現在一下了告訴他,這眼前的一個還沒有人身子大小的土堆下麵,就是自己的當年分別的哥哥,銀根爺爺是真的受不了了,他像一個受盡了委屈的孩子一樣,趴在‘墳頭’上,放聲地哭了起來。
那聲音,那蒼老的哭聲,讓旁邊的每一個人都忍受不住,都跟著銀根爺爺一起,讓淚水不受控製的長流著。
而此時,山林很靜,靜得讓每一根從鬆樹上落下來的鬆針落在地上都能夠聽出聲音來;都能夠感受得到,每一顆落下的鬆針就像是紮在每一個人的心上一樣的疼。
鬆林裏的那一陣微風,又吹了過來,風聲中也帶著哭泣。
靜靜地立在周圍的鬆樹,筆直地‘站’在那裏,像一個個軍人在對自己的‘戰友’默哀、致敬。
又像是為這個為戰爭而逝去的、還沒有享受過人間樂趣的孩子而肅穆。
哭了好久,就連從山林裏飛過的麻雀都停了下來,不跳不叫了。像似在陪伴這個和它們‘生活’了好幾十年的‘鄰居’一樣認真。
等大家終於把哭得天昏地暗的銀根爺爺勸住以後,銀根爺爺用自己皸裂的手臂擦了擦眼睛,走到大娘孫子的麵前,‘撲通’一下跪了下來,‘撲通撲通’就是三個響頭。這一招,直把大家嚇了一跳。
嚇得最深的就是大娘的孫子了。他趕緊伸出手,想把銀根爺爺扶起來。
“孩子,謝謝你們,也謝謝你奶奶,要不是有你們家、有你奶奶,還不知道當年我哥哥會是什麽樣子呢,現在又能在哪裏去找到他。”
“爺爺,你別這樣,我奶奶也說了,當年,那都是因為戰爭所引起的,誰也不想這樣,沒能夠把木根爺爺的傷治好,沒能讓他活過來,回到你們身邊,我奶奶也感到很慚愧。”
“孩子,你快別這麽說,你奶奶當年已經盡力了,所以,我們還是應該感謝她,也感謝你們,這麽多年來還記得我哥哥埋在這裏。不過,我想,我們現在既然知道了這是我的哥哥,我想把他帶回家去,和我們家的老人們葬在一起。也希望能夠得到你們的允許和幫助。”
“爺爺,這當然可以,可是現在——”
一直沒有說話的王波現在站了出來,對銀根爺爺說:
“爺爺,現在已經知道了木根爺爺就在這裏,也不忙於這一下,就我們幾個人,就算是這位叔叔可以幫我們的忙,也還需要一個過程,我看還是等我們回去商量好了,選定個日子再過來把木根爺爺接回去。”
“是呀是呀,爺爺,到時我們一定陪著你一起過來把木根爺爺接回去。”仰亞也趕緊過來勸阻銀根爺爺。
銀根爺爺還是扭不過大家,這才依依不舍、含著淚一步三回頭的離開了鬆林。
回到家,當天晚上,大娘的孫子從奶奶的老箱子裏翻出一封六十多年前的信來,交給了仰亞和銀根爺爺他們,說是六十多年前最後走的那位軍人留下的。說是除非有一天他回來,或者是那個小紅軍回來,才準他們把這封信拿出來,其他任何人來都不行。
銀根爺爺顫抖著接過這封早已經發黃的信,又是一陣傷心落淚,然後、才慢慢的把信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