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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懷璧其罪

  枝歌千調曲,客雜五方音。


  正午時分,裴南秧穿著一身素色男裝,跨進了望江樓的大門。


  樓內的夥計看見她,急忙迎了上來,滿麵笑容地問道:“喲,蘇公子,你可是好久沒來了!今兒怎沒看到元公子和您一起過來?”


  “他最近忙著成親呢,脫不開身。”


  “元公子要成親了?”夥計不禁瞪大了眼睛,急忙抬手賀道:“那可要恭喜元公子了。”


  “好說好說,”裴南秧嗬嗬一笑道:“你幫我看看,有沒有一位姓陳的公子在這訂了雅間?”


  “好勒。”夥計一口答應,快步跑到經賬之處,翻看起雅間的記錄來。


  就在這當口,裴南秧聽見身後的桌上有人說道:“誒,兄弟,你聽說了嗎,昨兒張大人家被抄了,說是在他家中搜到了反詩,好像跟先太子一案有關……”


  “這已經是近幾日第七個被抄家的了,”同桌的人歎了口氣,神神秘秘地道:“聽說啊,那個通政司參議劉大人,被抓進刑部後抵死不招供,最後硬是活生生地撞死在了刑堂之上!”


  眾人頓時一片唏噓,紛紛感慨起時局之艱難來。裴南秧聞言,不由眉頭蹙得死緊。今日離重華殿的那場刺殺才過去五天,就有這麽多官員因先太子案被抓入了刑部,憑直覺來判斷,這事應該和皇後與睿王脫不了幹係。


  “蘇公子,”夥計的呼喚猛地打斷了裴南秧的思緒,她甫一抬頭,就見夥計朝她招手道:“這邊請!”


  她微微頷首,跟著夥計緩緩而上,一路進到了二樓最右麵的雅間。


  “蘇公子,就是這裏了。”


  伴隨著小廝的話語,雕花的雅間大門被吱呀一聲推開,穿著一身藏青色對襟長袍的陳紹正在房間裏來回踱步,目光間盡是憂心之色。


  聽見開門聲,他猛地抬頭朝裴南秧看來,頗有些急切地迎了上去。


  “陳兄,”裴南秧跨進房間,笑眯眯地拱手說道:“幾日不見,都該改口叫您陳祭酒了。”


  陳紹麵色微凝,並沒有接話與她打趣。他揮手讓小廝退下後,迅速合上了雅間的大門。


  裴南秧見狀,收斂了臉上的笑意,沉聲問道:“陳兄今日約我前來,是不是有什麽要事尋我?”


  她的話音未落,陳紹突然一撩衣擺,雙膝一彎,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陳兄,你這是要做什麽?!”裴南秧嚇了一跳,急忙上前,伸手便要拉陳紹起來。


  然而,陳紹一把掙開了她的手,朝著裴南秧一拜到地:“裴姑娘,仲承有一事相求,如若你不答應,我今日便長跪不起。”


  “陳兄,以我們交情,又何需如此?”裴南秧再次伸手去拉陳紹,可他卻避開了裴南秧的手,依舊紋絲不動地跪在原地。


  裴南秧眉頭緊蹙,急聲說道:“無論何事,我答應你便是,你快些起來。”


  陳紹聽到裴南秧的話,揖禮起身,指著桌邊的座位,對裴南秧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裴南秧依言落座,不明所以地問道:“陳兄,到底出了什麽事?”


  陳紹麵色凝重,沉聲開口道:“十天前,徐祭酒被罷免之後,刑部尚書李洵就帶人將國子監中的官員和貢生們重新挨個審問,但凡有誰的話存在一星半點的不周之處,便是一頓嚴刑逼供。一時之間,已是弄得國子監哀聲遍野,不複半點學府的雅正清貴。然而,五天前,睿王突然親臨國子監,將李洵審問的卷宗重新翻閱了一遍,從其中挑出了幾個貢生,說是證詞有漏洞,讓人把這些學生押過來審問。”


  話及此處,陳紹麵色一冷,怒聲說道:“誰知他們將人押來之後,並不審問,開口就要貢生們認罪。其中拒不認罪的,直接被拖出殿外,杖刑二百,打得隻剩最後一口氣才肯罷手。有些貢生扛不住杖刑,不得已認罪畫押後,睿王就立刻派人去他們家中查證。也是巧了,這些個貢生竟然都是朝廷大員的兒子,而且隻要睿王派人去搜的,就都能找出與前太子案勾連的證據,已至於短短幾天內,就有七名五品以上官員被革職抄家。”


  “這件事我也有所耳聞,”裴南秧眉心蹙擰,沉聲道:“五天前皇後遭人刺殺,刺客雖未得手,卻在現場留下了和國子監一案極為相似的字條。睿王定是覺得這兩樁案件有所關聯,才會對國子監的貢生們下此重手。”


  “有所關聯?裴姑娘,你可知道,這七位被抄家的大人都是平日裏與睿王政見不合的朝臣,其中有幾位更是與九皇子交好,”陳紹冷笑一聲,麵孔上的憤慨溢於言表:“睿王這不是查案,這是在大開殺戒、排除異己!不僅如此,睿王現下仍在國子監內對我的學生們濫用刑罰,沒有半分收手的意思。我隻想問一句,這些學子何其無辜?!為什麽連他們都要利用?都不放過?!”


  裴南秧略一沉默,眼眸微垂道:“可是陳兄,縱使如此,我又能為你做些什麽?”


  “你與睿王有婚約在身,是未來的睿王妃,你的話他多少要聽幾分,”陳紹一把抓住裴南秧的衣袖,眼眶急得通紅:“我想請你去求求睿王,放過國子監的這些學子,也放過那些無端被牽連的朝臣!”


  “陳兄,不是我不幫你,隻是我與睿王之間,除了這一紙婚約,再無其它情分,”裴南秧搖頭苦笑道:“更何況,這朝堂之事,又豈是我能左右的。”


  “裴姑娘,仲承知道這件事是為難你了,但眼下實在是沒有別的辦法,”陳紹麵色陰沉,眉宇間隱著怒意:“前日我為了此事進宮去麵見聖上,但聖上卻完全不顧學子們的死活,隻說既然國子監是天子之學,那麽貢生們就是天子之臣,又豈能容得有犯上作亂之人混雜其中。三言兩語之間,就將我的請求駁了回去。”


  “有聖意在,睿王隻會更加肆無忌憚,”裴南秧眼梢一掠,正容道:“他又如何會聽得進我的勸說。”


  “裴姑娘,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仲承隻想代天下學子,求你一試。”


  “可若是我沒有勸說成功,你又當如何?”


  “若睿王不肯收手,我便冒死進諫,以我血肉之軀,護我大寧正統千秋。”


  裴南秧定定看著陳紹的眼睛,良久,她歎了口氣,緩緩說道:“好,我答應你。”


  陳紹眉心一展,他站起身,對著裴南秧長鞠到地,沉聲說道:“我來之前曾讓人打聽過,說是徐側妃把一位皇後娘娘賜給睿王的外室夫人給打傷了,睿王此刻正在府中處理此事。然而,國子監那邊李洵還在用刑逼供,實在不能再等,可否請裴姑娘……”


  “陳兄,我明白你的意思,”裴南秧截口說道:“我現在便去睿王府上尋他。”


  陳紹再次躬身拜謝,叫來夥計結了賬,與裴南秧一前一後走下了樓梯。二人尚未行出幾步,便在大堂門口碰上了兩位正要跨出大門的年輕公子。隻見,其中個頭較高的年輕公子身著暗紋玄色長袍,麵容溫和清淨,赫然是那日在登科樓詩會拔得頭籌的文十一。而另一位公子身形瘦削,五官也生得極為普通,唯獨他的一雙眼睛,烏黑晶亮,顧盼之間,盡是精明通透的模樣。


  “陳祭酒,裴……公子,”文十一看到兩人,幾乎是立刻拱手揖禮,頗為恭敬地說道:“晚生文十一有禮。”


  裴南秧抬手還禮,寒暄道:“今日倒是趕巧,竟能在此處碰到文公子。”


  “十一今日得閑,和朋友來此敘敘舊,”文十一淡淡一笑,看向身側的年輕公子道:“介紹一下,這位是陶致公子,平日裏常在大寧和成漢兩國間做些中藥、絲茶生意,若是陳祭酒和裴公子喜歡的話,我可以讓他給二位送點今年新上的楓露茶過去。”


  陶致聞言唇角一勾,叢善如流地抱拳揖禮:“見過陳祭酒、裴公子。”


  陳紹目光掃過陶致那身極其名貴的雨絲錦雲鶴紋袍服,眉頭微不可察地一蹙,朝著文十一冷冷說道::“文公子如今做了惠王府上的門客,結交的人物也大不相同了,隻願文公子莫要忘了自己的初心才是。”


  文十一笑了笑,目光微凝,一字一句地說道:“不違道義,無愧己心,十一從不敢忘。”


  陳紹微微挑眸,目光掃過文十一沉靜的眉眼,淡聲說道:“那便好。”


  隨後,他側頭對裴南秧道了句:“我們走吧。”


  裴南秧點點頭,朝著文十一和陶致抱拳拱手,轉身隨著陳紹往望江樓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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