丟瓜案
從書肆出來之後,他們這次出來已經過了半個時辰了,這縣裏最繁華的地段也就這麽丁點大,唐老夫人又牽著昭昭的手,去了坊市。
坊市裏聚集了不少人,不少村裏人入了城之後,就直奔這裏,也有一些城裏的人,家中辟了種菜小院,在這裏賣自家小院裏種的菜。
一進入坊市外麵賣的是禽蛋類,再接著是河魚,鄖河縣再往外走,臨近一方海,現在天漸漸熱了,海魚送過來都臭了,所以現在最多賣一些海帶、海菜等,等到秋日轉涼,會賣各種海魚。坊市這裏因為宰殺雞或者是河魚,都需要用水,所以地麵上是濕漉漉的,混著泥水蜿蜒往低處流。
唐老夫人原本擔心昭昭害怕或者是嫌棄這樣的坊市,見這孩子目光清亮,並不怕這些,她忍不住用手摸了摸小昭昭的腦袋,因為孩子帶著帽子,她摸著的是光滑的布料。
再往裏走,就是各家賣青菜的,還有一些直接過來換菜離開,唐老夫人許久沒有買菜,剛開始還有些不習慣,後來就直接和本地人討價還價起來。
唐老夫人讓下人拿著她砍價買下的青菜,笑著對昭昭眨眨眼,“許久不曾還價了,我啊,從頭到尾就不應該……”本想說就不應該去京都,轉念一想,若是沒有去過京都,怎會生下林鶴這樣的兒子,哪兒會有柳氏這樣的兒媳婦,後麵的話就不說了。
唐老夫人心中想著,小地方也有小地方的好處,終於沒有人束著了。
在京都的林府,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不是丈夫林鴻恩皺眉看著她,就是林汛或者是林汛的妻子投來隱蔽嫌棄的眼神,唐老夫人現在離開了京都,跟著親生兒子一起到鄖河縣,覺得這樣的日子才是她喜歡過的。
昭昭不明白老夫人的感慨,她能做的就是把祖母的手攥得更緊一些。
買完了菜,老夫人又帶著昭昭買了一隻老母雞,讓那人給了她幾根漂亮的公雞尾羽,“我給孫女做毽子用。”
小姑娘穿著是緋色衣裙,因為地上有淤泥,這會兒被丫鬟抱著,露出了繡著花的繡鞋,因祖母提到了她,小姑娘露齒一笑,在光下牙齒好似小巧貝殼,麵頰還有兩點梨渦煞是可愛。
跟著一起殺雞的嬸嬸哎呦了一聲,把旁邊筐裏的尾羽一攏,利落挑了十多根長度差不多的羽毛,又把最長最漂亮的幾個放入到其中,“這些適合做毽子,這個長的,你留著玩。”
漂亮的羽毛可以賣錢,要不送給街坊鄰居也可以,隻是見到了昭昭這生得漂亮的小姑娘,她就想幹脆送給她。
“謝謝嬸嬸。”昭昭還沒有接過羽毛,另一個丫鬟就接過了羽毛,免得昭昭拿著髒了手。
等到一行人走了,那殺雞的漢子說道,“雖說是第一次見,看衣著也是貴客,不如賣幾文錢,你幹什麽送給那個小姑娘。”
“我看著小姑娘可愛不行嗎?”他婆娘潑辣地說道,“不過是幾根羽毛,我又不是送不起。”
婆娘一潑辣,漢子就氣短,“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麽意思?”
漢子說道,“我也覺得那小姑娘可愛,我們若是生個姑娘,是不是也這樣可愛。”
婆娘臉上一紅,啐了一口,“渾說什麽。”
兩人賣的是自家養的雞,現在已經賣完了,一邊說著話一邊收拾東西準備回去。
*
中午雖然買了雞,但是雞湯是暫且喝不上的,老母雞湯需要熬製的時間太久。
昭昭看著祖母利落地把雞斬成小段,先用蔥打成一個結、再放入薑和料酒,除去腥味。等到咕咚咕咚水開了,耐心地用湯勺撇去浮沫,再把瓦罐放在單獨的爐上,塞住了入風口,讓裏麵的火轉小,老夫人吩咐讓人這樣煲一下午的湯,轉過頭對著站在一邊的昭昭說道,“晚上就可以喝了。”
昭昭點點頭,等到晚上吃老母雞煲湯,小火悶了一個下午,雞湯是說不出來的鮮美,甚至有些老了的肉,用這種小火慢燉的方式用唇輕輕一抿,肉就從骨頭上脫落下來。
因為老母雞並不肥,加上院中昂首闊步地走動,湯的油脂並不重,加上佛掌山藥的清香,兩者完美契合,雞湯表麵上灑一些翠綠的蔥花,用勺子舀一勺送入到口中,鮮美的滋味從舌尖炸開,讓柳氏讚歎說道,“母親的廚藝要比王嬸還要好。”王嬸是林府掌廚房的大廚。
“確實很好喝。”林晟彥也笑著說道。
這裏靠近神醫穀,縣中的木匠那裏就有拐杖、輪椅等物賣,在柳氏剛到鄖河縣就定做了拐杖和輪椅,一直到今天東西送過來。
這木匠做出來的輪椅細心打磨過,就連人手碰不到的地方,也沒有一丁點的毛刺,還在座位上,靠背處,安上了軟墊。
這裏的木匠早些年得過鄖河縣神醫的指點,這裏賣出的輪椅價格沒有京都貴,還要比京都裏的好用,可以調節高矮,甚至有一個小機關可以讓林晟彥如廁。
輪椅送來了之後,加上宅院裏的路和門都改過,林晟彥雖說還不能出門,在宅院裏哪兒都可以走動了。林晟彥就被墨煙推著過來,一家人齊聚一堂,一起吃飯。
這輪椅好歸好,隻是有一點,太過於笨重,下午送來的時候,幾人嚐試推動輪椅,女兒家的力氣不夠大,除了唐老夫人之外,其他女子都推不動這輪椅。
“這裏的雞要比京都的好。”祖母笑眯眯地給林晟彥盛了一碗湯,“你喜歡就多吃一點,尤其是雞腿。”
雞身上最肥美的兩條腿都到了他的碗中,他想了想,把一條腿夾給了昭昭。
“昭昭不吃。”昭昭試圖要把雞腿夾給哥哥。
“你看看下午的時候你的力氣最小。”林晟彥笑著說道,“多吃雞腿,有勁兒,哥哥等著以後你推我出去呢。”
昭昭的眼底寫滿了疑惑,忍不住看著林鶴,“吃了雞腿力氣會大嗎?”
林鶴笑著撫須,“是了。”
因為想要力氣大,昭昭就吃得多了一點,這讓家裏人有些哭笑不得,晚上牽著珊瑚的手,昭昭多在院子裏溜達了兩圈。
第二天一早,柳氏帶著林清薇還有昭昭出門。
他們一家人都是既來之則安之的性情,昨個兒在聽到了老夫人說了岑夫子的事,心裏頭就上了心,那岑夫子是女夫子,柳氏想要請她教一大一小,林清薇就算是不常出門,這種時候也要親自去見一見那位夫子的水準。
岑夫子所住的巷子在城南,巷子口有一株極粗的香樟樹,香樟樹生得是鬱鬱蒼蒼,翠綠色的枝葉隱隱可見綠色的小果兒,等到秋日這果子就成了黑色,烏鶇鳥很喜歡香樟樹的果子,樹下有斑駁的白色糞便。
等到岑夫子那裏的時候,她這裏有客,一行人剛進入了小院,就見著一個婆子哭著,“那是我的心血啊,不知道是得罪了誰,斷了藤的瓜怎麽結的出瓜?殺千刀的,這是要了我的命。”說到了這裏,越發難過,哭得一抽一抽,忽然之間腿一蹬,捂著胸口就昏厥了過去,似乎因為情況緊急,咬住了舌頭,流出了血來。
柳氏還不知道是什麽情況,連忙說道,“可要請大夫?春桃,你讓昭昭別看。”
春桃還沒有來得及捂住昭昭的眼,就聽到旁邊引路的丫鬟說道,“沒關係的,我家夫人自會針灸,醫術很好的。”
“春桃姐姐,我不怕的。”昭昭不光是不怕,她想到了“見多識廣”的小紅尾大哥說的話。
當時小紅尾用尾巴一點,在夢裏池塘的水麵上就浮現了林清薇的麵頰,然後它的尾巴再一點,林清薇麵頰上的紅色胎記就褪去了。
姐姐的臉就像是昭昭想的那樣,如果沒有胎記,是非常漂亮的容顏,結合了林鶴和柳氏長處,清豔絕倫。
小紅尾和她說道:“有辦法的,我知道有一個很厲害的大夫,就可以治療,不光是可以治好胎記,還可以把你哥哥的腿給治好。”
小紅尾因為可以預知一部分的災禍,很多的災禍都和大夫聯結在一起,所以它也知道有個大夫很厲害,不過它能做的是預知災禍,大夫是救人的,那個大夫什麽模樣,叫什麽,在哪兒它就不知道了。
昭昭想要找到那個厲害的大夫,所以現在聽到了丫鬟說岑夫子的醫術好,直接掙脫開了春桃的手,跑到了岑夫子的身邊。
岑夫子伸手在婆子的下頜一點,落下了一枚長長的針,婆子的口就張開了。
看著岑夫子似乎要找帕子,昭昭從懷中掏出了自己的小手帕遞給了岑夫子,“幹淨的。”
岑夫子伸手接過了帕子塞入到婆子的口中,解開了婆子的衣衫,可以說是銀光一閃,就落下了四根長針,做完這一切,婆子痛苦的神色似乎霎時間就舒展了。
岑夫子這還沒有結束,她兩隻手搓熱了手心,用右手的手心繼續在婆子的胸口按壓。
柳氏剛剛怕驚擾了岑夫子救人,這會兒見著岑夫子已經停止了動作,方才上前,當著岑夫子的麵,也不好說昭昭什麽,隻是捏了捏她的手,對她搖搖頭。
“當歸一錢、白芷一錢、普英兩錢……”岑夫子直接報出了藥物的名稱,打開門的圓臉丫鬟幾乎是岑夫子說完了藥材之後,立即就往外走去。
昭昭的心直跳,她想要岑夫子做她的師父,想要跟著她學醫。
岑夫子看了一眼昭昭,還有帶著冪蘺的林清薇,最後目光落在柳氏身上,“這位夫人還請稍等片刻。”
“救人要緊。”柳氏說道。
岑夫子讓丫鬟抱入到了內室,讓另一個跑腿的丫鬟煎藥,才和柳氏還有林清薇一起進入到了正廳。
林清薇取下了冪蘺,這讓岑夫子的目光移到她的臉上。
昭昭就坐在姐姐旁邊,感覺到了姐姐身子輕顫,她從椅子上下來,靠在姐姐的懷中,要和她一個座位。
岑夫子因為昭昭的舉動,又多看了這孩子一眼。
柳氏呷了一口茶,入口意外的回甘很好,再看裏麵的茶葉根根分明立在杯盞之中,不光是茶葉很好,岑夫子的茶道也很好,開口說道:“今日我過來,是想替我的兩個孩子請師父。”
簡單介紹了林清薇讀過的書,柳氏接下來的重點放在昭昭身上,她生怕當時昭昭蹲下來過去看救人的事讓岑夫子心中不愉,就誇起來昭昭這孩子的聰明和自製,“這孩子十分機敏,現在跟著我女兒學字,每日早晨起來從不貪床……”先把昭昭的日程說了一遍,又說道,“如果要是陰天下雨,她不在院子裏玩,就會再背幾首詩。”
岑夫子忽然笑了,她不笑的時候有些嚴肅,笑起來的時候,就柔和了她身上肅穆的味道,“柳夫人您說這麽多,是因為怕我不收你家二姑娘?因為剛剛她湊熱鬧看王婆犯病?”
柳氏因為岑夫子的話正尷尬的時候,就看到岑夫子直接搖搖頭,“要說起來,你家二姑娘剛剛不是要湊熱鬧,她是想要看我的本事,是想要跟我行醫,是不是?”岑夫子的頭微微一側,看著昭昭。
柳氏和林清薇兩人怔住,沒想到昭昭是忙不迭點頭,腦袋如同是小雞啄米一樣點著。
岑夫子還沒有說話,忽然圓臉丫鬟打簾進入到了廳堂裏,“夫人,王婆現在醒來了,正哭著呢。”
岑夫子站起身,對著柳氏行了禮,“柳夫人,拜師的事緩些再說,王婆家裏有案子,想要請林大人替她破案,她現在身子不好,我得守著免得出了人命,不大方便走動。可否請林大人移駕到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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