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初春之死
“……因為,這個世界上沒有十全十美吧。”從葉傾寒身上傳來的悲愴,顧曉白感受到了,她不自覺的就反手抱上了在自己懷中的大男孩,輕柔的說道。“沒事的,葉傾寒,所有的事情都會好的,沒事的,別怕。”
“我好怕啊,顧曉白。”葉傾寒哽咽聲更濃,他甚至開始輕微的顫抖了起來。“為什麽你不是她,為什麽?”
“你在說什麽,傾寒?”顧曉白聽著葉傾寒這話,越聽越不對勁,她甚至感受到葉傾寒在恐懼,在顫抖,但是她總覺得有一種陰影正在向她襲來。
死亡陰影。
而這邊,顧曉白剛剛意識到陰影來襲時,也是她話音落地之時,葉傾寒抬頭,眼角紅潤,但卻是在微笑著,奸邪與狡詐盡出其裏。
“我在說,你的命啊,曉白。”葉傾寒表情扭曲的看著顧曉白,低沉笑著,沉聲說著,與方才仿佛是截然相反的兩個人。“我在說你的命啊,我的愛人,你為什麽不是她,為什麽她來的那麽晚,為什麽你要去死?”
“我可以不死……葉傾寒,你要做什麽?”顧曉白下意識的回絕道,可是當她看見葉傾寒的表情時,就發現為時已晚,已經沒什麽可以阻止現在的葉傾寒去幹什麽事情了,而‘什麽事情’,正是要殺死顧曉白本身!
葉傾寒低沉的笑著,笑的顧曉白毛骨悚然,突然她覺得一陣眩暈,隨後從胃中盤旋而上一陣的惡心與寒意,顧曉白立刻看向了身旁的葉傾寒,張了張嘴想要去發問,但卻發現自己的喉嚨已經沙啞,變的無言。
葉傾寒在笑著,眼神卻是悲愴的:
“我發布的婚貼已經四散開了,明日此時,你就會成為我的新娘,可是啊……曉白,那個時候的你已經不再是你了,我好喜歡你……你知道嗎?”
“……”
“那碗甜水,是‘初春’,它會讓人在幻覺中度過最後的時間,你愛我的,是吧?”
“……”
“那應該是一個很美好的幻覺,曉白,我也愛你。”
“……”
我……
顧曉白張開了嘴巴,卻突然覺得心髒突然強而有力的搏動了一下,她撫上了心口,死死地揪住。
我……不想死啊。
顧曉白大口大口的呼吸,但卻毫無辦法,仿佛氧氣已經無法順利通過氣道傳入肺內一般,她漸漸的感到了窒息,並倒在了床上,神情木然的看著眼前的一切,木雕的景致床頂,絲綢做帳,還有那個男人,葉傾寒。
神誌在可感知的情況下,一絲絲的從顧曉白的體內抽離出去,顧曉白甚至看見了許多像箭一樣的光芒在從她的身軀之中逃逸出去,隨後在空中消散。
視線越來越漆黑,顧曉白拚盡了最後的一絲力氣,扭頭看向了身旁的男人,那個男人也在注視著她。
神奇的是,顧曉白從葉傾寒的眼中,隻看見了愛與不舍,仿佛親手殺害顧曉白的那個人不是葉傾寒一樣,他隻是一個盡力之後回天乏術的愛人,在送自己的唯一最後一程。
可怕。
顧曉白突然感到一陣惡寒與恐懼。
還好——顧曉白切實的感受著死亡的一步步逼近,她突然安靜了下來,去感受另一次幻覺中的死亡再臨——還好,這隻是顧曉白的記憶,而不是後入的她的記憶。
還好,她不需要去愛上這樣的一個男人,也不需要被這樣的一個男人所拋棄。
“他很好,是吧?”
正當顧曉白長舒一氣的時候,那些箭一般的光芒自顧曉白體內逃逸而出,不在消散,反而是凝聚成形,出現了一個女人的模樣,她開口,對著顧曉白如此說道。
“他對我很好,我們互相愛著,已經約好了這一天的來臨。”
“啊……??”
顧曉白訝異片刻後,才反應過來說話的人是‘顧曉白’本身,這具身體原來的宿主,也就是說,在過去,那個真真正正被葉傾寒下毒殺死的……愛人。
顧曉白眨了眨眼睛,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完完全全的飄離出了身軀,她低頭俯視著坐在床旁的葉傾寒,抿了抿嘴。“這樣的男人,究竟那裏值得去愛?”
“……沒愛過的人大概不會懂吧。”那光芒如此說著,口氣中充滿了寵溺與愛意。“世界上好的男人那麽多,但隻有他在你眼裏是唯一的,是特別的,你說不上來他到底哪裏好,甚至說,有些時候他會坦誠的可怕,他不是什麽善男信女,但是他對於你是出自真心。”
“……戀愛的酸臭味。”顧曉白聽著這些完完全全的烏托邦式話語,翻了個白眼。“如果讓我和一個終將把我弄死的男人談戀愛,我肯定甩都不甩他,你腦子進水了吧?”
“你又不是我,你也不了解他,你怎麽能以說出這種話?”那光芒緩緩的說道,並沒有因為顧曉白的可以挑釁而怒發衝冠,也沒有為葉傾寒去辯解什麽,她隻是以一個愛人的角度去訴說,以一個愛人去陳述自己的另一半,僅此而已。“有些時候感情就是這樣奇怪,我喜歡他,可我說不上來我到底因為什麽喜歡他……我就是喜歡,沒有道理可講的。”
“那麽你死的時候,幸福麽?”顧曉白抬頭問出了這樣的問題。“葉傾寒說的‘初春’,會給下毒者帶來最後的幻覺,你看見了什麽?”
“我看見了十裏紅妝,張燈結彩,大宴賓客,他揭開我的紅頭蓋,娶我為妻。”那光芒說這些話的時候,顧曉白似乎已經能在她臉上,看見洋溢的幸福。
可是……這不對。顧曉白上前一步,沉聲說道:“即便是他殺了你。”
“他已經允諾了天下,要娶我為妻。”那光芒沒有半點猶豫,她如此說著,甚至說這些話的時候,那些光芒散發出了更為明亮的光澤。
開玩笑吧?
顧曉白瞳孔一縮,她握緊了拳頭,抬頭直視著麵前的光芒,即便那些光芒刺眼非常,低聲的咆哮道:“……別開玩笑了,你已經死了,在他允諾你的前一夜,他要娶的人是我,天下神女顧曉白!而不是你!”
“能怎樣呢?”
沒有猶豫,沒有困惑,沒有疑問,什麽都沒有,隻是一個簡單的反問。
能怎樣呢?
又能怎樣呢?
顧曉白聽到這話,頓住了,她似乎不知道該如何麵對這樣的一個人……這樣的一個,愛意深沉到她目前無法理解的一個人,她也隻能做到磕磕巴巴的開口,去反問,以一個學徒的姿態,去詢問這場在開始就已經宣告死亡的情愛——為什麽:“……什麽?”
“能怎樣呢?他還是娶我了,全天下都知道葉傾寒愛顧曉白,愛著,並深愛著,我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每一個時辰,甚至說是每一刻,都覺得十分幸福。”
“……人生無憾?”
“是了,人生無憾,死又何懼?他想要去完成他的宏圖霸業,那麽我就幫他完成,做一個器皿又怎樣?他給我的東西要比這個多得多。”
“……”
是了,葉傾寒的確做到了讓天下人都知道他愛著一個叫做顧曉白的姑娘,並要娶她為妻。
是了,全天下都知道葉傾寒是個沒有軟肋,但是他愛著一個叫做顧曉白的姑娘,等於他自己創造了一個軟肋,並告知天下人。
無論葉傾寒到底是以怎樣的一個目的卻接近‘顧曉白’,他已經成功的讓這個姑娘感受到了情愛的雨,並讓她沉淪,此生無憾。
如果這樣的話,死也是一件很幸福的是吧?
顧曉白看著麵前的光芒,她清楚的知道這一切都隻是一個夢,同月華石沒有碎裂、陸連沒有出來之前的夢境一樣,隻是回憶,這具身體最後、也最難忘的回憶。
盡讓是臨死的時候,這具身體最美好的回憶,竟然是臨死的時候。
顧曉白身前的光芒消散殆盡了,葉傾寒也離去了,唯獨顧曉白還留在那裏,看著床上這具在明日就要屬於‘自己’的身軀漸漸冷去,竟無語凝噎。
葉傾寒創造了自己的軟肋,也親手毀滅了自己的軟肋……那麽這是不是意味著,葉傾寒已經算好了自己什麽時候會來?
可這不對啊……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麽葉傾寒就在自己還沒有死亡之前,就算準了這些事?
他怎麽知道自己會來?他怎麽知道自己會在什麽時候來?如果顧曉白當初沒有選擇修真風雲,而是擠進了宮鬥,那麽這些會不會就不會發生了?
顧曉白突然感覺她的降生並不僅僅是沈空冥所言的什麽,前朝遺脈,神女是另有所指,而指向什麽,顧曉白對此還是一無所知的。
她究竟是誰?
顧曉白突然睜開了雙眼,一個機靈就坐了起來,猛地睜開了雙眼,視線現實一陣模糊,隨後聚焦清洗之後,顧曉白看清了麵前的一切。
晃蕩的馬車廂,左右搖擺惹人眼暈的綢緞簾子,陽光透過車窗打在簾布上的黃光,和車外偶爾傳來的清脆鳥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