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陸安與顧曉白
“這可是上天賜予的東西,我為什麽不能去享受?”陸安笑了起來,他晃了晃手中的白玉酒杯,對著身旁的男人遙遙一敬。“史先生何必如此心急,陸安做錯了的事情,難道還少麽?”
“你將她殺死在了錯誤的地方,你明知如此會有何後果。”男人眉峰立起,怒斥道。“你本該去殺戮,而不是去救贖。”
“一個人偶爾也會無聊,你瞧這天下恩恩怨怨,要的不過是什麽血腥的橋段,幫一把,幫一把又能如何?史先生莫要大吼,我耳朵還靈光著呢。”陸安毫不在意的扣了扣耳朵,又是一顆葡萄下肚,一副滿足的神情。“你瞧,美酒好葡萄,美人好歌舞,這還有什麽不滿意的呢?我要的是烏托邦,又不是天下,馬虎馬虎,過得去就好啦。”
“那當初你為何不同方裘‘過得去’?”男人眉頭依然緊皺著,看向陸安的表情顯然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陸安,想成就一番大業就要……。”
“沒必要成就一番大業。”陸安打斷了男人的話語,搖了搖頭,興致勃勃的看著下麵的歌舞,笑的好似沒心沒肺。“史先生,懂得太多的人是會被詛咒的,天選之人現在的確太多了,可若是要我去除掉懵懂的競爭對手,那簡直就是侮辱。”
“你想如何?”男人倒是陷入了困惑之中,他看著身旁的陸安,雖然心中有一個模糊的概念,但是他並非是天選之人,所以他們之間的那種朦朧的感覺,他是描繪……不,是感覺不到的。“你當年就沒有殺死方裘,如今卻又幫扶了顧曉白一把,你到底……。”
“顧曉白可是和我同出一處。”陸安誇張的歎息了一聲,他揮了揮手,一副大度的樣子。“拜托,我可下不去手殺她。這種競選‘唯一’的故事不是我擅長的東西。”
“那你想讓方裘來弄不成?”
“他?他可沒這氣魄。”
“那你想……。”
“軒轅無名想讓洛君塵出來,那就讓他出來,他自己的事情,讓他自己處理。”
話音落地,陸安又是一杯酒水進了五髒廟,隻覺得困意來襲,昏昏欲睡——他想來也不是什麽喜歡忍耐的性質,頭一歪,便睡了過去。
史叢生看著睡去的陸安,眼神落在了他肩膀上拿到駭人的傷疤,他的記憶一下子拉回到了最初相識的時候,那個位於闊海之邊,懸崖峭壁之上。
史叢生清楚的記得,那時有微風迎麵吹來,夾雜著海水的潮氣與絲絲鹹意,陸安一身燙金秀雲的紅袍,負手握折扇立於海邊一處陡壁上,神色微暗,沒有如今這樣開朗的笑容。
那時候陸安的所有神情史叢生都記得,那大概是史叢生跟隨著陸安直到現在,唯一一次見過的悲傷。
他剛剛與自己最好的兄弟決裂。
那個時候,陸安最精神的劍眉微微凝在一起,嘴角揚起的並不是平日裏開朗的笑容,取而代之的則是一股蒼涼的自嘲。
而他背後的刀疤自一側肩頭而下到腰際,長長的斜跨了整個精壯而柔韌的後背,傷口早已愈合,褪去的傷疤掉落,新肉取替其生長,卻還是留下了突兀又難看的疤痕。
陸安那個時候在史叢生的麵前站直了脊梁,麵朝大海,廣闊的藍天,翱翔的海鷗,騰躍在水麵的飛魚,以及浪濤拍打在河岸的聲音,皆比樂師演奏的動聽,比那家中舞姬舞動的引人。
史叢生不可能忘記,陸安那個時候露出的那個……扭曲又難看的笑容。
他跟隨著陸安一同眺望著遠方,思緒漸漸飄遠,海鷗的啼鳴聲聲漸漸從耳旁遠去消散,轉而琴聲入耳。
托陸安的福,史叢生看見了他最美好的回憶——入目的湛藍闊海漸漸化作悠然竹林,林中竹亭坐落,庭中有二人,紅衣撫琴笑靨嫣然,白衣品茗靜心聆聽,琴聲悅耳而繞林三轉,茶香沁然而飄香四溢。
紅衣陸安,白衣方裘。他們二人於林中小坐,任時間流淌而過,卻也是如此愜意。
但是,當陸安再次回過神來時,眼前依舊為碧海藍天,可這一切都成為了過去的種種,若隔世一般。
與君一別,一去經年。
史叢生看著睡過去的陸安,深深歎了一口氣,閉上了垂目已久的雙眼,轉身離開了那裏。
史叢生不想在去引起睡夢的陸安的一些共鳴,他希望自己的主君能有一個好夢,一個不再被過去牽絆的好眠。
但是陸安他沒有做夢,睡的實在,難得的實在——或許是因為有人幫他分擔了這一次的回憶吧。
而顧曉白?
顧曉白卻是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陸安當年的確放過了方裘,隻因為他要帶著夢離開,而方裘,選擇了渾渾噩噩的繼續著夢中的未來。
一虐美人遲暮,二虐愛很糊塗,三虐知己成陌路,再恩義不複。
恍惚之中,顧曉白聽見了一個女人的聲音,她似乎就在自己的身邊,可又似乎遠在天邊。
“顧曉白,你醒一醒,去看看這個東西。”那是一個女人的聲音,柔和,卻又帶著撩人心魂的輕柔。“你一定要知道這個,不然死也是不再安生的。”
顧曉白恍惚中睜開了雙眼,轉頭便看見了一個女人。
是蘇故夢。
“……什麽?”顧曉白迷糊的呢喃道,她看著身旁的一切,突然覺得有色彩的加入——虛無正漸漸退卻,而彩色的景色正一點點恢複生機。“這裏是何處?”
“一切開始的地方,這是一切開始的地方。”蘇故夢溫柔的說道,她伸手拉住了顧曉白的手,帶她來到了更高的高空。
“……一切開始的地方?”顧曉白十分迷茫,她向下望去,隻看見一些山山水水,似乎極其眼熟,卻又似乎非常陌生。
她看見了一行熟悉的人。
“這裏是……星雲林邊緣……全視之眼的地方……愚者之穀?”
“是的,愚者之穀。也是書無痕、楊崢、方裘與我同陸安,分崩離析的最後一站……可是你知道麽,顧曉白。”蘇故夢就站在顧曉白的身旁,以一種相同的狀態漂浮著,她已經死亡,魂魄卻沒有消散。“方裘和陸安,他們本是出生入死的兄弟。”
顧曉白的魂魄——或是其他的東西就飄在蘇故夢的身旁,看著這個美麗近妖的女人如是說著,雖然心中清清楚楚的知曉對方並不是曾經那個蘇故夢,但戒心仍然難以放下。
蘇故夢轉頭看了一眼戒備著的顧曉白,笑了起來,她伸手點了點顧曉白的額頭,奇怪的是,縱然顧曉白知道自己已經死了,但是在蘇故夢碰觸到自己的那一刻,她仍然感覺到了對方的體溫與觸碰的力道。
這是很奇怪的一件事,但是蘇故夢接下來的話語,卻令顧曉白瞪大了雙眼:
在這件事情的最初,若水之境就如同顧曉白所認知的那般,是一個教書育人的地方,但是他的境主備選之人,卻隻有當代教主的親傳弟子。
上一代教主白也舊,他的親傳弟子的確是楊崢、書無痕、方裘與蘇故夢這四人,但是沒有人、也不會有人告訴外人,最後成為境主的書無痕,並非是白也舊的‘關門弟子’。
書無痕順利的當選了境主,本就是迷霧重重,當場的那幾個弟子死死散散,也就成為了一大謎團,想要破解的人無數,但是其中親臨尚且存活的人,都是守口如瓶的人。
他們善於保管秘密,也善於訴說謊言,而書無痕——這個幾乎就是被後人默認為‘關門弟子’的人,實際上並非是上代境主白也舊的‘關門弟子’。
而實際上,白也舊的關門弟子,是另外的一個人,不是書無痕,也不是楊崢或是方裘,更不是蘇故夢的另外一個男人,一個隱秘的過去,一段兄弟的決裂。
這個男人的名字如今在東洲權利層也是如雷貫耳,他一身修為沒人能夠看透,詭異多端,手腕通天,更是親手開創了一代王朝的史歌。
但是很少有人知道,他的根本身份——他源於哪裏,他師從何處,他要去往哪裏。
這個男人的過去隻有他的兄弟知曉,但是他的兄弟卻已經決裂,為了各自的私心而分崩離析,不再是從前的親密無間……可或許本身,他們就沒有親密無間這一話題可言。
這個人的名字,便叫做陸安,有人稱他為狂徒,也有人稱他為燃燼之子,更多的時候,他被人稱呼為:巴別塔主。
“顧曉白啊。”蘇故夢說到這裏,她轉頭看向了身旁眼睛瞪得渾圓的顧曉白,輕笑了一聲。“你可知這世上最怕的不是生死離別,而是一起做了出生入死的兄弟,到頭來便消失不見麽?”
“……那是,怎樣的一種感覺?”顧曉白沒有經曆過這種……難以稱之為‘背叛’的情緒,她隻是在那一瞬間想起了龍澤血劍,但是若是比起‘兄弟’,她沒有過這種意氣相投的經曆。
這樣想起來,這麽匆忙的便死去了,也是憾事一件,她還有好多好多的人生沒有體會,她還有好多好多的事情沒有做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