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輪回(一)
就在老婦人閉上了雙眼的後一刻,封朗帶著蘇故夢推門而入,他一邊推開門,一邊說著話,似乎也是知道蘇故夢所想的事情,所以他直截了當的將事實告訴了她,可當封朗看見了白邵與玄昊的屍體時,也不禁愣了一些,隨後同時,淡淡地對著身後的蘇故夢說道:“而現在,它就要帶走你了。”
蘇故夢點了點頭,有一陣清風拂過,像是在送別——他們似乎已經在外麵等候多時,而如今便是恰到好處的時間。
恰到好處的時間裏,本該是應當多說些話的,但封朗推開門後,並未再多說一言,他瞧著麵前的這兩具屍體,止步在了門前,將方才跨過門檻的腳步收回,靜靜的站在了門檻之外,遠遠的瞧著屋內的一切。
晨光透過窗棱潑灑在了這件木屋之中,映明了其中的灰塵,漂浮在陽光之中,美妙的靜謐、也是安詳的怡人。
封朗似乎在等人,而蘇故夢就站在封朗的身後,她知道封朗在等的唯一一人,但是對於方龍吟的生命,讓她急不可待:“封先生,為何不現在即取了那殷紅佛珠?”
“有緣者見之,謀略者得之。”封朗站在門口,不慌不忙的如是說道。“你要耐心,否則什麽也得不到。”
蘇故夢頓了頓,最後還是後退了幾步,站在了方龍吟的身後,等待著最後一個人的到來。
他們在等顧曉白。
而顧曉白今天睡過了頭,原因大概是因為昨夜憂愁過重,導致她與周公相談甚歡,這一覺醒來的時候,雖然說也沒到日上三竿,但是她已經明確的有了預感,她一定錯過了玄昊的死亡。
慘了。
顧曉白一下子就蹦了起來,她撓了撓頭,站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了那麽幾秒,隨後立刻拔腿飛奔,一路狂飆,驚奇的是,就這樣誤打誤撞的看見了兩抹熟悉的身影。
是封朗與蘇故夢,還有剛剛趕到的歐陽暮。
顧曉白本著先後關係,先對歐陽暮打了一聲招呼,隨後隱約覺得那間房間內發生了大事,作為愛看熱鬧的人,顧曉白當仁不讓的唰一下,超過了歐陽暮,略過了蘇故夢,與封朗擦肩而過,推開了另半扇虛掩著的門,跨步而入。
卻看見了滿地的鮮血與一對相擁而亡的人,是一個身著黑衣的老婦人,她麵帶微笑的去世,而在她的懷中,正是那一臉平靜的玄昊。
顧曉白推開門之後,便看見了這幅景象,她站在原地,突然想起了玄昊大師最初同他說過的那句話。
“永飛翔在天上的小鳥叫做不死鳥,那鳥不獨枝死於闊海之上,人們總會去稱讚這個為:無腳之鳥的永生與藍天之恒。
那無腳的鳥無巢而歸,那片湛藍的天空無心可言,可偏偏這鳥不願落地,永生永世與藍天為伍,無巢,無心。
這向來是一件悲哀的事情。”
“是啊,這向來是一件悲哀的事情。”封朗在顧曉白身後附和著,無聲無息的露出了一個滿意的笑容。
在顧曉白到來的那一刹那,玄昊的屍體上散發出了星光點點,隨後隨著微風被吹散在空中,而那顆猩紅的佛珠,就懸在半空之中,散發著誘人的光芒,如同禁果一般。
——時機成熟,那就沒有再繼續等下去的道理。
顧曉白看著封朗上前將那已經死去的婦人懷中的舍利子——殷紅佛珠取走後,看著那夫人也變成了飛灰,情不自禁的低聲呢喃了出來:“封朗,這邊是玄昊的命數麽?”
“玄昊的命數是自己的,他不會交給任何人。”封朗把那顆殷紅佛珠放在手中端詳了半響,緩緩說道。“如果他把自己的命交給了他人,這顆佛珠也就成不了了。”
“為什麽?”顧曉白轉身困惑的看向了封朗,困惑的問道。“為何他今天一定要死,同人在一起去享受生活不是更好麽?”
“傻孩子,他要是不死,你怎麽才能拿到談判的籌碼?”封朗笑著搖了搖頭,看向了顧曉白,語出驚人。“人終有一死,還不如趁還有利用的機會,讓自己死的更有價值一些。”
“你狗屁的話!”顧曉白聽著這話音落地,怒火一瞬間便湧了出來,她上前一把抓住了封朗的衣領,失聲道:“這世間沒誰是活該為另外一個人做墊腳石的!沒有!!”
“是的,姑娘。”封朗倒是沒有做什麽反抗,隻是手中穩穩拿著殷紅佛珠,一邊看著麵前怒火中燒的顧曉白,淡淡的說道。“這個世界上沒誰活該,正如我現在也不該被你這麽做撒氣桶,我隻是說了實話,你心理接受,但是你卻並不想承認。”
“……。”顧曉白咬緊了後牙槽,她低頭看著自己攥緊封朗領口的拳頭,半響憤恨的鬆了手,冷哼一聲。“那……。”
“再有,也不全是如此,如果你想尋找到一絲道德上的慰藉,那麽我便告訴你另一個真相。”封朗後退一步,撫平了領口,淡然說道。“玄昊活的太久了,這長生對他來說是一種囚禁,如今他走的安詳,是對他最好的結局。”
“那這人世間豈不有太多的囚徒。”顧曉白握緊了拳頭,不想相信封朗的這番言語,她瞧著麵前的男人,又不想死心,便追問了一句:“還有呢?”
“還有?”封朗笑看著顧曉白,頓了頓,似乎是謹慎思索了一番,最後這才開口:“還有就是,有些人活得長久,隻因為他懼怕死亡的到來,而有些人活得長久,隻不過是不信來世,隻想保存這一世的記憶。”
“那這兩種人,那一種更多一些?”顧曉白抿了抿嘴,似乎被說服了。
封朗隻是瞧了一眼顧曉白,端詳著手中的物什,緩緩道來的同時,將殷紅佛珠交給了身後等待許久的蘇故夢:“怕死的更多,而超脫的更難。”
蘇故夢立刻接過了殷紅佛珠,但表情卻並不如方才那般開心與興奮,甚至有了一絲視死如歸的表情,顧曉白見狀不對,即可上前按住了蘇故夢的手臂,低聲問道:“你要做什麽,蘇故夢?”
“他可超度靈魂,亦能還陽人魂。”封朗站在一旁,瞧著有些激動的顧曉白,一把抓住了顧曉白的手腕,向後拉去,說話間便帶著顧曉白走出了房間,隨後,歐陽暮跟了出來,並關上了房門。
蘇故夢在此之中未發一言,她一直想要一場安靜的死亡,縱然這個結局已經接近了她所想要的,可是顧曉白的多事還是令她並不是十分安寧。
一個送死之人在死亡之前,總是想獲得足夠的安寧的,這有助於她堅定死亡的念頭,也有助於她回想自己這短暫或是漫長的一生。
但更多的,蘇故夢是在思索,見到方龍吟的最後一麵時,她該說些什麽:她當是要說些什麽的,有些話如果這個時候不說,怕以後是真的來不及了,縱然蘇故夢知道方龍吟鐵定是知曉自己喜歡他的,可是自己從未說過,太過羞澀。
也可能是因為這個吧,方龍吟從來隻是將蘇故夢當做下屬對待,而不是一個真正的伴侶,蘇故夢很想要成為他的伴侶,但是如方龍吟這等人,這一生是不會為了誰去停留的。
他追逐的是永恒而無休無止的權利與欲望,就同他的父親一般,當年在白也舊的麵前,少年方裘就是選擇了無止盡的欲望,而不是白也舊所期望的‘平淡卻真實的生命’。
在蘇故夢的身軀中所醒來的化鬼,是知道蘇故夢的期盼的,當年書無痕帶著蘇故夢來到了試煉之地的終點,其中雖說也有書無痕的庇護,但是跟多的卻是蘇故夢自己的力量。
她的天資聰穎,甚至淩駕於楊崢之上,但她畢竟隻是一介女流,一介想要去追尋‘平淡卻真實的生命’的女流,她沒有什麽野心與理想,她隻想著能真真實實的過完自己的一生,要快樂,更要開心。
可書無痕不是這樣的人,而方裘更不是這樣的人,好不容易有一個楊崢,但是他的執念卻太過執拗,已經進入了病態的範疇。
所以,若是單純論心儀者,白也舊當初是看好蘇故夢的,因為蘇故夢與白也舊的靈魂是統一的,比其他的那幾位徒弟更要相近。
可白也舊所擁有的東西,蘇故夢並不擁有,她也不想去爭取,所以她隻是蘇故夢,隻是一場爭奪中的犧牲品,隻是一個悲哀。
而如今,這個悲哀要延續到另一個結果了。
蘇故夢看著手中的佛珠漸漸融入自己的骨血,並一點一滴吞噬自己的靈魂,這感覺異常真實,因為疼痛已經深入骨髓之中。
但與此同時,另一團溫暖的白光卻在蘇故夢的眼前緩緩形成,隨著蘇故夢被吞噬的越多,麵前的白光便越是具體,越是清晰。
方龍吟。
蘇故夢眯起雙眼,笑了起來,她瞧著麵前這張英俊的臉龐,想要伸出手去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撫摸,但此刻她的雙手已經消失,連抬起都做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