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輪回（二）
“方龍吟……。”蘇故夢看著自己最愛的男人一點一點的成型，她用盡了最大的力氣去言語，但是即便如此，這聲音也幾乎微不可聞。
可是對方聽見了，他從黑暗中漸漸蘇醒了過來，睜開雙眼擁抱新生的第一眼，便是麵前這個已經幾近消散的下屬，方龍吟輕輕的笑了起來，他想要離開這裏去做死前未做完的事情，但是事實告訴他，還不是時候。
方龍吟微笑了起來，清楚這點之後便不再著急，他低頭看著麵前的女人，伸出雙手去擁抱這個虛空之影。“我在，蘇故夢，我在。”
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蘇故夢被方龍吟抱在了懷裏，縱然她現在已經感受不到任何東西，寒冷也正在慢慢麻木她所有的感覺，但是她仍然感到溫暖，那種精神的自我欺騙，已經完全蒙蔽了蘇故夢的內心。
她想要最後一次提問，她想要最後一次表白。
蘇故夢想了很多，在這生命的最後一刻該同方龍吟說些什麽，是告白麽？還是尋常的問好，是一個微笑還是哭泣，是戀戀不舍來時情深義重。
微笑的話，嘴角的弧度該怎樣才看起來最美？情深義重的話，該說出什麽樣的言語才能讓方龍吟銘記？尋常的問好會不會太過普通，可這普通的言語在這不凡的事態中是否會格外醒目？
她到底該問些什麽？
蘇故夢抿緊了嘴唇，她抬頭瞧著麵前的愛人，一腔愛語已經在胸腔擁堵，她說不出來任何一條，因為這些情愛之話不知為何，蘇故夢在這個時候、這種情形下想想，都會使她更加的難受。
謊言是冷卻感情最快的方法，相同的，也是令人寒心最佳的利器。
隨意蘇故夢抿了抿嘴，寒氣再一次逼上了心頭，她知道自己真正的時日無多，所以她決定去說一次實話，她一直知道，但卻一直不敢說的實話——就像方龍吟所知道的一樣，他知道蘇故夢喜歡他，但是他卻仿佛瞎子一樣不去看上一眼，不看、不聞，也不說。
但這個時候，若是再不說，就真的來不及了。
蘇故夢脫口而出：“方龍吟，你之所以在這裏，是因為你隻能在這裏，對吧？”
“……。”話音落地，方龍吟驚訝的瞪大了雙眼，他訝異的瞧著蘇故夢，她的身影越來越淡，已經幾近消失。“我本來以為，你會說一些你一直想說的話，而不是這樣一個事實。”
“我知道……我知道。”蘇故夢聽著方龍吟這般承認的回答，卻反而鬆了一口氣，舒心的笑了起來。“可我就是想問，這沒有辦法，我也想說一些情話，一些你早就知道的情話……。”
“事實往往是更加傷人的。”方龍吟虛空抱著蘇故夢，沉默片刻後開口說道，他並沒有沉默太久，因為他知道，蘇故夢時日無多，她不再像以前一樣了，此刻的她沒有那麽多的時間等待，或許這句話說完，便是永別。“你是想讓自己真正的心死麽，蘇故夢？”
“不，方龍吟。”蘇故夢搖了搖頭，她此刻隻剩下臉麵還能隱約的看出輪廓，但也正漸漸的消散著。“我依舊愛你，直到生命的盡頭。”
“可是我不曾愛過你。”方龍吟低頭瞧著，眼中一如既往的驕傲終於在此刻消散，在這一刻，方龍吟終於以一種平等的身份去看待蘇故夢，而不是以一個大少爺、或是一個主子的身份：“我不會愛上任何人，蘇故夢。”
“這難道不是我們共同的秘密麽？”
真相說出口，蘇故夢反而更加的輕鬆了，就像是放手了一樣。但是在這一刻，蘇故夢知道，她仍是愛著他的，願意為他死，也願意為他活，隻是她不會再欺騙自己了，在這生命的最後一刻，她麵對了自己的恐懼，也麵對了真相。
所以蘇故夢露出了一個微笑，她眯起了雙眼，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對著方龍吟展露出了一個天真的微笑：“我想用蘇故夢的最後一句話作為結局，你能和我說麽？”
“說什麽？”方龍吟目光閃動，他低頭看著越發模糊的身影，低聲問道。“什麽，蘇故夢？”
“答應我，就讓這個成為我們共同的秘密，好不好？”
“……。”
方龍吟剛剛反應過來，一縷星光便在他的懷中炸開，那點點的光芒撲麵而來，帶著一種少女獨有的香氣，穿透了方龍吟的周身。
——答應我，就讓這個成為我們共同的秘密，好不好？
方龍吟站在原地半響，終於緩緩的點了點頭，他轉身看向了那星光消逝的方向，正巧就看見了那一輪初升的紅日，充滿了希望與生機。
自那之後，直至方龍吟以東洲之王的身份故去之時，他終身未娶，也沒有半點的緋聞——他一直為蘇故夢保守著他們共同的秘密，履行著最後的執著。
而這個秘密便是，方龍吟從來都不曾愛過蘇故夢。
但此刻，方龍吟站在原地，看著窗外的景色，突然想起了蘇故夢的另一個祈求：蘇故夢最後一句話作為結局，來送別蘇故夢。
蘇故夢的確了解方龍吟，她知道他一定是知道這個故事的，無論看起來是多麽的不可思議，但是蘇故夢堅信方龍吟知道這些，他一定知道。
而蘇故夢是對的，隻是方龍吟並未在第一時刻記起這些，也沒記起那最後之語所寄托的絕望與希望：
“你若看不見，我便替你看盡這世間。”
方龍吟看著窗外的初升之陽，緩慢而堅定的開口，那語氣與神情，酷似當年的蘇故夢——他知道這個故事，他沒有任何理由不知道。
“你若走不動，我便替你趟了這紅塵。”
兩句言語完畢，那星光也都盡數散去了，仿佛心滿意足了一樣，不再做糾纏。
酷似方龍吟的蘇故夢，這個精明的女孩，這個理性至極，也感性至極的女孩，方龍吟突然有些心有不甘，可是在權利與情愛之間，他做不到選擇後者。
他是很喜歡她，但是沒那麽喜歡。
方龍吟沉沉的歎息了一聲，轉身出門。
【片刻之前】
“……你們……你們想要做什麽？”顧曉白瞧著關閉了的房門，眼看著封朗是不會告訴自己下一步的事情了，索性將目光放在了隨後跟上來的歐陽暮身上，問：“歐陽暮，到底發生了什麽？”
“想要一個人平白複活，能做到這點的人剛剛已經死去了。”歐陽暮歎息一聲，搖了搖頭，他拍上了顧曉白的肩膀，沉重地說道：“如今隻有以命換命，才能成真。”
“……以誰的命……換方龍吟的命？”顧曉白這句話說出口的時候，就已經有了概念，在那扇緊閉的門中，有一對屍骸，而如今，怕是又要有一個無辜的魂靈喪生。
這一切都是為了什麽？顧曉白愣愣的看著眼前的這一切，隻覺得一陣眩暈——在此之前，在今天早上，她剛剛睜開雙眼之前，這一切還都是那樣的平靜，而似乎隻是一轉眼過後，便已經失去了三條人命。
“這一切都是為了什麽？”顧曉白呢喃著看著麵前的一切，不敢將這個問題的答案說出來，她不敢相信，也不想相信，這個結果無論是否值得，它都是不值得的。
為了一個人的命，而失去另外三條人命，這不是什麽好辦法，無論是否成功……這都不是什麽好方法。顧曉白抿緊了嘴唇，她瞧著身旁神色如常的歐陽暮，又看了看另一側淡漠的封朗，隻覺得與這些人格格不入。
三人死亡，一人涅槃，這到底是為了什麽呢？為了更大的勝利？還是為了拯救更多人的命？
但是須知，在拯救更多人的命之前，是要犧牲無數人的性命的。顧曉白握緊了拳頭，她不想要這種說起來冠冕堂皇的事情發生，但是她也清楚的很，除此之外，沒有任何辦法。
畢竟弱肉強食是世界的法則，不進則退，不爭則亡，隻是這些事情正發生在自己麵前的時候，顧曉白做不到像曆史書中所記載的那般無情無義。
或許這有一些‘聖母’……可是顧曉白就是這樣想的，她很想要一個和平的世界，但是她還沒來得及真正的準備好去創造一個她理想中的‘烏托邦’。
而陸安是否也曾這樣？也曾在這條路上迷茫無措，甚至是憎恨世界——於是他決定放下一切，去創建隻屬於自己的烏托邦，而不是所有人的。
陸安選擇了增加一個門檻而讓自己過得更加心安理得，而顧曉白呢？
顧曉白這樣的反問著自己，但悲哀的是，沒有任何結果，她看不清自己這條路的終點，甚至就是霧靄重重，偶爾幸運會看見一兩寸的道路，而更多的時候，則是迷茫前行。
前方究竟等待她的是康莊大道，還是一些陰冷的死路，顧曉白不清楚，她真的一點一滴都不清楚。顧曉白曾經極力的想要去弄懂這些，但是到了最後她發現，世事無常，而造化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