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慕氏的心情
罵人總是會累的,看不慣的人見多了也不再會像一開始那樣一見麵就發火。不過是兩三日相處,宋家屋宅裏再也聽不到長篇大段的叫罵聲。
可杜安菱的日子也不見得太好過。
每天裏倒是隻用講半天的書,可宋明一直不屑於她的訓導。宋遲見了,也想不到其他方法,隻能空出半天來親自看著——所幸酒樓裏管理早已步入正軌,把兒子抬到他垂涎良久的掌櫃的位置上,把大權一口氣轉交過去。
而自個的時間倒是空出來一大截——除了伴孫子學會認了百十個字,還有得不少空的。可宋明和自己那些個夥伴一並出去遊戲,宋祝又是被他自己提到了酒樓掌櫃的位置,獨獨有家中兩個女人陪著相處。
這一相處來,倒又平添了許多事端。
……
著實說,宋遲是有些不滿慕氏這個兒媳婦的。
慕氏的娘家原先是一戶還算富裕的農家,可當年的門當戶對已經隨著宋家的富貴變了樣子——而慕氏又在生產中傷了身子,除了宋明再無所出。
宋家已然單傳兩代,宋遲未免較常人更多了些對子孫後嗣的渴望。於是慕氏毫不意外地被老人嫌棄,隻是礙於情麵沒有挑明。
於是又想著為宋祝納妾——可由於慕氏所阻,連個丫鬟都沒有雇上。宋遲心善,沒有計較這“善妒”的罪名。又因為預感今世隻回有宋明一個孫子,對稚子的關懷難免又多了寫,沒兩年竟讓母子二人都養成了驕縱的性子。
宋遲不說,可心底越發失望起來。
但不曾想收留了個過去接濟過的杜安菱,慕氏竟越發火爆起來。每天都是冷著臉,嫌棄這嫌棄那,還要趕人走。
可宋遲是不可能把人趕走的,隻是加緊了為杜安菱尋屋的速度——然後又注意到當年接濟過的那小女娃上,竟是越看越順眼。
長得又標致,聲音又溫柔,還知書達禮,和慕氏完全是兩個類型。繪畫的手藝堪稱一絕,女紅刺繡也都不錯,聽說還在琴藝和詩才上有聞名京師的造詣。
性格知根知底,幾日來相處也還是中規中矩。年齡倒是大了些,出身也有點不太好,可不是說京城裏的官家大戶裏,也有不少妾室也是從了良的那裏人。
說實話,宋遲起了點不知名的心思,目光是不是在自家兒子和杜安菱之間打轉。
倒是讓他心裏少了許多煩心。
……
可杜安菱怎知道宋遲心裏的意思?
教字,還有午後自娛地繪畫,宋遲的關注也談不上是太大的幹擾。實話說來,有個人在邊上不是詢問或讚歎,總能讓她的心情略微有那麽一點滿足。
她內心深處還是渴望被讚許。
她知道,在這故鄉的城內城外,自己一直是一個遊離在眾人外的人。春月樓中習慣的滿堂喝彩變作行人對自己的不聞不問,心頭不時還有些失落。
她清楚,於是在“宋叔”的詢問與讚歎被她有意化作對自己的鼓勵。她知道自己正在轉變,也預想得到一個鮮明的未來。
或許,自己的畫會在此處出名。
甚至,贏得類似於過去“琴宗”的聲譽。
這都是她渴望的啊。
心目中,仿佛看到了數年後的一天。這天藍天白雲,風和日麗,她在明窗前作畫,不遠處是屬於自家的出租的稻田。畫卷被丫鬟送去城中熟識的書畫店售賣,被人搶購一空後回來,又打聽到兒子瑜若中舉的消息。
這一切都是未來能看到的啊。
杜安菱心中有著憧憬。
……
又一卷畫幅繪就,杜安菱注意到天邊的霞雲。
尋常因為這樣的事忘卻了時間的已經不止自己。宋遲還在仔細端詳著畫作,試圖從上麵還原出自己從未親身看到的京城美景。
已經是飯點了,蒸熟的飯菜飄香四溢。
上桌,開席,經營酒樓的東家中的飯菜自然差不到哪裏去。男女不同席,在廚房和廳堂各擺飯菜,杜安菱和慕氏又是對在一起。
兩人相見一般沒什麽好事。
杜安菱不怎麽見得慣慕氏的排斥,慕氏也一直看不慣杜安菱,又互相聚在一起吃飯,總是瞪眼替代爭吵。
下筷,菜裏放足了油脂,映照著燭光。肥肉入口太過柔軟,反倒不好下咽來。
肉塊在嘴裏含久了,倒有些反胃感覺。好在邊上還有大盤的青菜,好解葷腥。
米香撲鼻,想來是費了不少心思。杜安菱隻不過是吃了一小碗就有些吃不下去。不知是不是旅程勞累的原因,這陣子總是不怎麽有胃口。
要不是宋家的飯菜不錯,少不得又要清減幾分。
……
擱碗,離席,杜安菱也不想與慕氏長久呆在一起。
宋家也不是讀書的人家,倒是不在意什麽“食不言,寢不語”的禮數。見著杜安菱那麽快便從廚房裏出來,不免有些猜忌。
“這麽快就吃完了?”宋遲看一眼廚房裏的慕氏。
“嗯,這幾日不大有胃口。”
“可曾是吃不慣?”
“倒不是吃不慣,隻是總有些吃不下。”
聞此,宋遲心底倒是懷疑自家兒媳是不是幹了些什麽自己不知道的事。但他也知道妄下猜測可能會多猜多錯的道理。
“妳這樣子太瘦了,應該多吃點,整得讓外人以為我宋家虧待妳倒是不好了。”宋遲看著杜安菱單薄的身子,沒來由又一陣心酸。
可對方是個懂禮的,怎麽會不知曉他的好意?杜安菱微微欠身,說了句“宋叔倒是有心,安菱心領了”,承下了宋遲的情。
一切都是那樣安好,兩邊人寒暄幾句,吃飯的繼續吃飯,吃飽的到一邊憑窗遠望。暮色裏,陰雲赤,小城枕山水,行人漸伶仃。
沒有人注意到廚房門那邊的慕氏。
更沒有人留意到,慕氏那雙眼睛在看到宋遲對杜安菱的關心之舉時,隱約閃過一絲陰謀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