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出城去
夏夜風輕入巷深,孤燈明滅照愁人。
臥床不過是兩三天便好了大半,接下來繼續在宋家修整。倒是慕氏傷得更重,後背上掀掉了大片皮,揭開包纏的布,入目依舊鮮血淋淋。
而宋明也挨了打,隻不過相比慕氏輕了許多。傷好了一半就被他的父親送進了縣學,一同送去的還有一直舍不得花的十兩白銀。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十幾天前的事也成了宋家裏幾個人談話中的隻言片語。杜安菱身上已經基本恢複,遷居的計劃也迫在眉睫。
這些天,購置家具的安排被迫打亂——索性那敗家子也沒有敗去所有東西。
第二進院落裏靠東的耳房中,還留下他自用的桌椅床榻。
於是,雖說有些將就,杜安菱還是要在明天搬回自己的屋宅——這也是她第一次住進那完全屬於她自己的家。
是夜,難眠。
紅燭底,信戔上的筆跡秀美而整齊。
……
杜安菱在寫信。
信會托人送去京城,收信的是自家女兒。春月樓裏的“靜蘭”,也是她的璞若,一個月沒有聯係,不知過得安好?
也是時候問一下了。
進出京城的商隊不知凡幾,不少翻過山的車隊會選擇在叢山暫留。商隊夥計大多心地善良卻又收入微薄,托付信件請他送達大可放心。
紅燭燃短,下筆墨幹,杜安菱洋洋灑灑數千言,總覺得還沒寫夠。杜璞若孤身一人在春月樓裏,會不會過得不如意?
或許是自己多心——她倒是有個婢女喚作“倩兒”的,和她多已朋友相稱——有她,璞若到也不至於太傷心罷。
還有那鄒公子,他是璞若親自選定的人,又怎樣了?
杜安菱心中思緒不知有多少,怎能在小小一方信紙上寫盡!
……
言語止,紅燭熄。兩滴蠟粘牢信紙的封皮,杜安菱還是睡去。
初夏夜漸短,女子晚歇息,不久就是天明。杜安菱難得起晚,看窗外天已大亮。
帶上杜瑜若離開宋家,去酒樓依舊搭上宋遲的驢車。出城十裏是早已買好的宅院,今日分別之後理應不再常見。
“停車。”
將就要出城,杜安菱呼喚——車停下,邊上是等待核驗貨物的商隊。
京師陶記車行的徽記刻在車轅,一個個夥計身著勁裝。車行的車隊並不是特別長,在這城巷中卻是格外威風。
“可往京師去的?”杜安菱問。
“就是前去京城送貨!”夥計答。
“能否麻煩帶個信件?”杜安菱欣喜。
“夫人所求應無礙,可問收信人何處?”
杜安菱方才料到並不是人人都識字,忙將紙上所寫的重新讀了一遍——讀到“春月樓”時,卻聽得眾夥計一笑。
“你倒是發達了啊,那種地方去一夜,半年工錢都沒了!”
“沒看到附在信上的銀子嗎?那東西夠進去三次!”
夥計們笑著,鬧著,說著些玩笑話。那被托付的少年臉上一紅,趕緊把信和銀錠收好了,回了杜安菱一句“夫人放心”。
點頭,杜安菱已經開始期待京城裏的回信了。
忽然想起過去,明白了多少事。
……
是寫信嗎?當年的自己確實也往家鄉寄過去許多信。
隻是寄過去三封也不見得有一二回信——就是有也很簡短,筆跡看著比較淩亂,顯然是草草寫完。
那時的她,隻倒是長兄農務繁忙——他真的應該是農務繁忙。
可杜安菱不知道,長兄隻是不想回她的信。
久而久之,就連杜安菱也少了寫信的心思。或許是意識到自己身份卑微再配不上長兄,在自己被送上高台的屬於她自己的“采花宴”後,她寫下了寄回故鄉的最後一封信。
就這麽斷了聯係。
就這麽再無瓜葛。
哪怕是那年按期來“接人回去”,也多半是料到了春月樓的舉措,打著拿銀子回去的心思。
想著淚水滴。
忽而感覺到驢車前進,緩緩駛入城樓的陰影。杜安菱明白了過去的情形,暗恨自己過去的愚蠢——卻又笑了。
城門南邊,陽光普照大地,田野鋪陳近青山。
……
“娘親,新家有多遠?”
耳邊傳來杜瑜若的聲音,讓看著風景的杜安菱回神。
上一次沒帶他來,杜瑜若對城外的一切都是陌生。或許他對來路還有些許印象,可這倒著一走又是不認識。
不認識就不認識吧,以後不一定經常往來於縣城與屋院間——就是往來,也大多是來去匆匆。
杜安菱不想再生事了,一座屋,百畝田,此生安樂,足矣。
驢車兩旁是田園風光,這景致和她心意:
群山如筍立田園,陡崖峭壁接天。薄雲飄風殘一線。遠村臥山麓,碧樹縈炊煙。
驢車顛簸土路上,土路蜿蜒田間。田間遙望城郭遠。新居歸何處?小村近清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