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安娜
由於兩位女工並不知道被開除的安娜是否還住在女工宿舍——女工宿舍有幾百人,安娜並沒有和她們住同一棟樓——,愛德溫便隻有去女工宿舍碰碰運氣,希望對方依然還住在那裏。
不然,茫茫人海,在一個人口高達百萬的大城市,他還真沒辦法完成西爾維婭的囑托。
“謝謝兩位小姐的直言相告。這是我對耽誤你們時間的一點小小的酬勞,權當請兩位小姐喝杯朗姆酒。”愛德溫像耍魔術一樣,從空無一物的手中突然變出了一枚10元的銅幣,用食指和中指夾著,輕輕的放在了高個子女工的掌心,然後用手觸了觸高筒禮貌的帽簷,點了點頭,在兩位女工無比震驚的目光中轉身離開。
離開時,突然有三位身材高挑,內穿皮甲,外披鬥篷的女人跟他擦肩而過。
這讓他想起了才分別不久的女武士,白霜·賽格林。
愛德溫下意識地回頭,可惜,三個女人卻已經帶著一股香風飄然遠去,隻給他留下了三個婀娜多姿,引人遐思的背影。
“長發,而且還是金色的,鬥篷也是藍色的,肯定不是女武士。”愛德溫看了那三個修長的背影一眼,搖了搖頭。
按照兩位女工提供的地址,愛德溫走過了兩個街區,約莫一刻鍾後,便來到了史密斯紡織工廠給女工們準備的宿舍。
這宿舍,當然不能跟他的自動廂公寓比,而是一棟棟由紅磚青瓦砌成的筒子樓。每棟樓的每一層,密密麻麻地都是的一間又一間寫著編號和門牌號的房間,看得愛德溫頭皮發麻,除了電影裏麵的監獄,他實在想象不出還有什麽地方能夠在一個隻有數棟房子的院落內同時容納數百人。
愛德溫掏出西爾維婭讓他轉交的信件,查看了一下信件的收件地址,然後按圖索驥的在一棟棟老舊的,陽台和院落到處都是晾衣杆,晾衣杆上到處都飄著花花綠綠的女士內衣和內褲,讓愛德溫尷尬和臉紅不已的,猶如蜂巢的房間中找到了安娜以前住的房間:
404,4棟,4號房,一個十分不詳的數字!
“咚咚咚——”愛德溫抬手敲門。
不一會兒,門開,出來一位拿著黑麵包兀自啃著的年輕女孩。女孩跟愛德溫在紡織廠門口遇到的女工們的穿著一樣,最外麵都套著簡陋的白色圍裙製服。
“打擾了,小姐,請問,安娜在嗎?我聽說她住在這裏。”愛德溫臉上浮起迷人的笑容,笑問著來人。
“啊——您,您找安娜?她,她已經不在這裏了。”女工見敲門的是一位西裝革履,年輕帥氣的貴公子,嚇了一跳,本能的便把手中的黑麵包朝背後藏。
“不在了?什麽時候走的?”果然沒出他的所料,愛德溫心頭一陣失望。
“就在她被開除的當天。先生,請問,您是安娜的——”
“表哥,遠房表哥。”愛德溫說,正說著,便又看到四個同樣裝束的女工走了出來,圍在了門口。
“什麽事?什麽事?誰找安娜?”有人高聲詢問,直到發現了門口西裝筆挺,穿得周吳鄭王的愛德溫,便不說話了,幾個年輕的女孩反倒是擠在一起,表情吃驚,忸怩而又羞澀。
愛德溫把自己的來意告訴了新來的幾個人,又重新解釋了一遍跟安娜的關係,然後,便開始向眾人打聽事情的來龍去脈:
他“表妹”為什麽要帶頭鬧事?
又是如何被經理開除的?
盡管已經無法完成西爾維婭對他的囑托,但他總得把事情的前因後果打聽清楚,然後寫信告訴對方。
“……很多紡織廠的老板都給工人漲工資了,就我們這裏按兵不動……”
“……大家的要求並不高,隻是想老板按照市場普遍的行情給我們漲工資,我們並沒有獅子開大口……”
“……今年大家的生活真的很困難,房租漲了,物價也長了,就大家的工資沒漲,除開房租和平時的開銷,我們基本上剩不下什麽錢,老家的家人又經常寫信讓我們寄錢回家,我們真的是沒辦法了……
“……罷工,其實也不是安娜號召大家的,嚴格來說,其實是大家的共同行動……”
“……沒有工作,就沒有工資,也就沒飯吃,更沒錢交房租,大家熬了一段時間,便熬不住了,不少人開始動搖,隻有安娜還在堅持著,苦口婆心的勸說大家,讓大家咬緊牙關,堅持下去,和雇主戰鬥到底,並拿出了自己不多的積蓄,幫助一些生活過不下去的姐妹……”
“……終於,大部分人都熬不住了,隻有跟雇主妥協。大家陸續去上班。安娜也沒辦法堅持了,也回到了工廠,然而,等待她的,卻是一紙解雇信……”
“……先生,我們是真的想幫安娜,但是我們也沒辦法啊。我們就是鬥升小民,沒辦法跟那些財大氣粗,卻又吝嗇刻薄的資本家鬥的……”
在愛德溫的詢問下,女工們七嘴八舌,你一句的我一句,很快,便將事情的整個來龍去脈生動、形象地給他鋪展了開來。
“嗯,事情的經過我已經明白,感謝各位姐妹讓我了解了事情的經過。最後一個問題:
“你們有誰知道安娜她去了哪裏?現在又住在何處?”愛德溫看著眼前的一群女工問。
回答他的是一個又一個的搖頭。
“我們不知道,先生。安娜自從離開了這裏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有否給你們寫信?”愛德溫抱著最後的一線希望。
“沒有!”
“從來沒有!”
“也沒在附近見過她,感覺就像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一樣!”
“可憐的安娜,真希望她能平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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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愛德溫帶著一臉的無奈和遺憾離開女工們的宿舍,坐馬車回到自動廂公寓的時候,已經是晚上的七點了。
除了遺憾和無奈外,他還有對那個從未見過的,名叫安娜的女孩的擔心,擔心對方一個女孩子,舉目無親,身上又沒什麽錢,如何在這現實而又冷酷的城市生活?
她去了哪裏?
又能夠去哪裏?
現在的她找到新的工作了嗎?
不過聽她的同事們說,她離開的時候,狠心的雇主為了殺雞儆猴,以儆效尤,並未給她寫能夠讓她在找新工作時提供巨大幫助的介紹信。
而沒有介紹信,在這個跟現實世界的米國同樣注重個人信用的社會,又怎麽去找工作?
坦白講,愛德溫並不是一個愛管閑事的人,現實中,什麽遊行示威,不論口號喊得有多響,聽起來有多麽高尚,他一般都是懶得參加的。
按理說,他並沒見過安娜,也跟對方非親非故,以他的性格,他才懶得管別人的死活,然而,不知道為什麽,在聽過了女工們嘰嘰喳喳地講了安娜那堪稱悲催倒黴的故事後,他卻對這個素未蒙麵,名叫安娜的女孩兒,心頭有了一種莫名的擔心。
“難道是因為西爾維婭的關係,讓我愛屋及烏?”坐在書房的書桌前,攤開一張白紙,準備寫信的愛德溫喃喃自語。
是的,盡管已經無法完成西爾維婭交給他的任務,但是把安娜的不幸遭遇告知有權力知道這點的西爾維婭,他還是做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