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卷 塞北蕭風 二十章 百年奇才誰敵堪
第二局藥學派輸了,現下這一比一打平,第三局顯得尤為重要。若說‘行功’‘植藥’比的都是積年累月的功夫,這第三場比的‘問針’則更看做臨場發揮。
“素聞‘青蠍苗寨’有一套閉人經脈、廢人武功的針法,我千花杏坊也以行針見長,正想請教一下。”見著己方士氣低迷,千花杏坊的坊主岑孤柔主動站了出來,這簡單兩句話,聲音響亮,氣勢恢宏,不禁讓眾弟子心中一振。
岑孤柔如此自信,也有緣由——她千花杏坊本就是以施針見長的門派,她鑽研數十年,更是將祖上各路針法研究透徹。
所有人都說,岑孤柔是青苗一脈百年不遇的天才。她十二歲開始行醫,十八歲將所有千花杏坊的行針典籍背個滾瓜爛熟,成為首席大弟子。三十歲執掌門派時,整個江湖,論針法,已經無出其右。經過這十多年的經驗積累,她在針法上的造詣,早已經遠遠超脫出了所有人,可謂一騎絕塵,無人望其項背。
她是真正的天之驕子。這一局,看起來,比‘行功’的比試,更沒有懸念。
說話間,兩個千花杏坊弟子已經將木質人偶拿了上來。人偶一人高,身上所有經絡和穴位都標注分明。
所謂‘問針’,也叫‘鬥針’。是青苗一脈比試方法中最有看頭的一局。人體經脈分十二正經以及奇經八脈。十二正經共有三百零九個穴位,又分左右兩側,則共有六百一十八個穴位。奇經八脈上,共五十二個穴位,還有分散的奇穴四十八個。故,一個人一共有七百一十八個穴位。
以人偶為棋盤,分攻守雙方。攻方先施五針,然後雙方輪流,每次各施一針。若六十回合之內,這人偶的十二正經加上奇經八脈,二十條經脈中,有不超過四條被封,則算守方勝,反之,任何時候隻要人偶的五條經脈及以上被封住,算攻方立即勝出。
這場比試要雙方共施百針以上,更何況醫針又有九種——鑱(han)針、圓針、鍉針、鈹針、圓利針、毫針、長針、大針。其作用各不相同。七百餘穴位中選取百餘個,配以九種不同針具,更有多重獨特手法,組合起來,真是有萬萬種變化,結果自然難以預測。更何況,醫道如此嚴謹,往往隻是一針紮錯,便要落個滿盤皆輸。
岑孤柔走到那一人高的木像前,伸手問道:“穀寨主,你是想先出針,還是後出針?”
這穀寨主隻有二十餘歲,毒學派中的掌門,屬他年紀最小。苗族分支無數,每一支都有獨特的名字和文化。這‘青蠍苗’便是其中一支,十分擅長醫學。在苗寨之中,廣有才名。甚至其他苗寨,又把青蠍苗叫做“青醫苗”。
“不忙!”蕭何才看岑孤柔如此成竹在胸,伸手攔下穀寨主。
“哦?難道蕭掌門連這第三局也想認輸不成?”岑孤柔求勝心切,出言譏諷,滿堂藥學派弟子笑成一片。
這鬥針原本就考教心智,這穀寨主年紀輕輕,稍微施壓,說不定就要亂了陣腳——岑孤柔真是一手好盤算,連心機也鬥上了。
蕭何才也不理會這嘲弄,走到木人身前,對著所有弟子朗聲道:“兩位都是行針的大家,青苗一脈,在無人能及,難免在鬥針期間,使出些大家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針法路數。這一百二十四針下去,到時候人偶身上插得到處都是針,恐怕連我們這些掌門,都難以難以判斷輸贏,恐怕最後又免不了一場口水仗。”
“那以蕭掌門高見?”岑孤柔眉毛上挑,心知蕭何才又有詭計盤算,十分不屑。
“不如我們各派一個弟子,坐於堂上,每次施針分都別在他們兩人身上,到最後他們經脈有無阻塞,一搭脈便知。”蕭何才還是一副飄逸姿態,似乎絲毫不擔心這場比賽會輸。
“這樣也好。”岑孤柔略作思索之後便答應下來。以活人為棋盤,也不是首例。更可況一邊出一人,有兩個結果參照,也不怕他們使詐。隻是在活人身上施針,沒有經絡圖案標注,對針法要求就更高了。
岑孤柔和蕭何才,各選了一個男性弟子,脫了外袍,隻穿短褲,坐在堂上。就算千花杏坊有溫泉滋潤,這寒冬臘月,剛落過雪,也不知道是冷是不冷。
兩邊都是學醫弟子,即便是姑娘家,也是見怪不怪,看著兩個弟子幾乎脫光,也沒有半分扭捏姿態。
“岑坊主,那我便先施五針了。”穀寨主見一切落定,終於走出人群,想當這進攻一方。
“且慢!”
同樣的一句話,又是靈樞派的鄭掌門。他喊住穀寨主:“依我看,雙方還是驗一驗這兩個弟子的經脈為好。若是有人本身經脈就阻斷,亦或是沒有內功修為,那比試之後再搭脈,必然是經脈閉合的結果。”
被鄭掌門已提醒,岑孤柔心中一驚:險些著了這蕭何才的道了。還是鄭掌門江湖經驗深厚。
蕭何才嘴角上揚,微微一笑:“鄭掌門還真是小心啊!那麽我也認為驗一下最好。不然有些人輸了不服氣,還要找這樣那樣的理由。那麽就請兩位掌門,互相驗一下對方弟子的經脈吧。”說完,他又微微點頭笑笑。
這一笑,更讓鄭掌門覺得其中有詐,使個眼色,讓岑孤柔仔細查探。
“沒有問題。”青蠍苗寨的穀寨主先說了話。
岑孤柔上手搭脈,不僅號了雙手雙腳的脈,還在頸部也號了一脈,甚至連奇經八脈也檢查了。“這二十條經脈都是真氣充盈,沒有問題。”
“那好,我再確認一遍,兩位掌門都驗過弟子,確認已經了解情況,可以開始了嗎?”蕭何才說道,目光掃過鄭掌門,笑的帶著一絲輕蔑。
鄭掌門很是不服氣,心道絕對有詐,可連岑孤柔這個施針行家都沒檢查出來,他也隻能忍住不發。
“檢查無誤,可以開始!”
“檢查無誤,可以開始!”
岑孤柔和穀寨主齊聲答道。
穀寨主是攻方,在飛快的在自己弟子身上施了五針,然後又以同樣的手法在千花杏坊弟子身上施了五針。
“任脈,水分穴,鍉針。”
“手太陽小腸經,肩中俞穴,鈹針。”
“手太陽小腸經,肩外俞穴,鑱針。”
“足太陽膀胱經,魂門穴,鈹針。”
“足太陽膀胱經,神堂穴,圓利針。”
報針的弟子,將這五針大聲讀出。不過這在真人身上認針法要比木質人偶上認針要難上不少,這弟子站在邊上,居然能將穀寨主的針法說個明白,顯然在針法上的見識也不低。
岑孤柔看了這五針,心中大致已經知道這穀寨主想封住的是哪幾條經絡,略作思量,便在弟子身上也施了一針。
“手厥陰心包經,天池穴,毫針。”
這讀針的弟子還未說完,岑孤柔就已經覺察出不妥,這穀寨主的的穴位雖然沒有問題,但是這針法居然不僅僅是中原地區通行的針法,更混合了‘苗針’‘新羅針’的針法。這不同的針法施展在同樣的穴位上,效果和中原針法又不太相同。
(新羅,今部分朝鮮及韓國地區。)
“原來,你們打得是這個算盤。”岑孤柔看了蕭何才一眼,瞧著他也在笑吟吟的看著自己,心道:你想用別的針法來迷惑我,怕是癡人做夢。
岑孤柔不愧是百年不遇的奇才,即便是苗針或是新羅針,她也能將每一針的效果分說明白。
兩人一招一招比試,岑孤柔每次施針,幾乎毫無停頓;穀寨主則經常要思慮良久才肯下針。饒是如此,岑孤柔也對他讚賞有加,論針法,恐怕千花杏坊之中,除了自己,沒有人再是這個年輕人的敵手。
讚賞之餘,她不免生出幾絲擔憂來。毒學派有這麽厲害的後輩,就算現在自己能贏了問針這局,等自己百年以後,哪裏有人是他的敵手?
等這一共兩百零四針完畢,已經是一個時辰後了。原本應當是不到半個時辰就能比完的,穀寨主思考的時間太久,延緩了進程。
“所以針已經施完,一共封閉了四條經脈,應該算是我們勝了。”岑孤柔讓兩個已經滿是銀針的弟子站起身來,展示給所有人,並且宣布了自己的勝利。
“居然封了四脈!”一幹弟子中,已經有不少弟子驚出聲來,特別是千花杏坊的弟子,都知道要在師父手上贏下四脈是何其艱難,連首席大弟子也不能每次做到。
“誒!不著急,這結果還沒驗,你怎麽就宣布你贏了?我看還是驗一驗吧。”蕭何才等筆試完畢,居然不讓穀寨主說話,自己先朗聲說起來:“我看,鄭掌門剛正不阿,為人最是公允。不如就請鄭掌門來驗一驗吧!”
鄭掌門全然不料蕭何才有此一招,既然岑孤柔都說了是四脈,難道還能有錯不成?他到底耍的是什麽花招?
不過,這個情形鄭掌門也別無他法。隻能上場驗證。
一一檢查完千花杏坊弟子的二十條經脈,他心中的石頭才落地,心道:是隻有四脈封閉沒錯!
他直起身子,朗聲道:“十二脈中,足陽明胃經,手少陰心經,手厥陰心包經,行氣不暢。奇經八脈中的陽維脈經行氣不暢。其他十六條經脈,均行氣順暢,守方勝出。”
不等他呼出一口氣,蕭何才又笑道:“那就請鄭掌門再查探青蠍苗寨的這個弟子吧!”
鄭掌門略有憤怒,這不是多此一舉?但還是耐著性子上前探查。可這剛查到一半,他臉上的歡喜顏色就冷了下來。將那條經脈又查了一次,一臉不可思議的看著蕭何才。
他一言不發,蕭何才卻朗聲說道:“怎麽了?鄭掌門,怎麽不說了?是不是發現除了那四條經脈之外,還有一條手太陰肺經也是氣滯,難以行氣?”
蕭何才正是得意,連笑三聲。
“你耍詐!”鄭掌門一臉怒氣:“定是你們在兩個弟子身上施了不同的針法!”
“誒!鄭掌門為人公允,怎麽空口白牙汙人清白!我們這位穀寨主,雖說年輕些,但也不至於做出那等弄虛作假的事來。更何況,有岑坊主在此,就算穀寨主用了不同針法,難道岑坊主會看不出來嗎?”
岑坊主也向鄭掌門示意,她從頭到尾都有仔細觀察,這穀寨主在兩個弟子身上的針法,絕對一致,並無半點差異。不過她聽聞這青蠍苗寨弟子的“手太陰肺經”氣滯之後,也皺眉思慮,在那弟子身上打量不停。
蕭何才笑道:“鄭掌門你不清楚其中緣由,不過我想現在岑坊主應該已經想出來了吧!”
他說道興奮之處,仰頭昂聲道:“沒錯!這個青蠍苗寨的弟子,就是萬中無一的‘重脈’之人。他手太陰肺經中的‘尺澤穴’和手厥陰心包經中的‘曲澤穴’天生相重。兩條經絡在此交匯,其中一條行氣不暢,則會影響另一條。”
經他一說,鄭掌門自然也想到了其中關竅,放聲大喝:“你這是作弊!手段下作,結果不算!”
蕭何才早知他由此一招,走到那些前來觀禮的其他掌門身前:“這怎麽能說是作弊呢?我們一邊出一個弟子,是做公平。弟子就位之後,雙方掌門也有查探,並且承認檢查無誤,大家也是有目共睹。我還問了岑坊主,是否檢查清楚,岑坊主也答‘檢查清楚’。怎麽比試完了,鄭掌門要不認賬了?這恐怕有些小氣吧!”
重脈在行氣順暢之時,根本無從察覺,自然岑坊主一開始也看不出來。這真是圖窮匕見,原來整場‘問針’比試,從頭到尾都是一個局。
蕭何才先建議不用木人而用真人;隨後借機引鄭掌門主動要求查探;再讓岑坊主親口承認檢查完畢;比賽之中又讓穀寨主用多種針法讓岑坊主分神,錯過探查重脈的最後一次機會;到最後比試完畢眾人發覺上當,已經為時已晚。
整個一計,設計的漂亮。蕭何才說的也是有理有據。岑坊主這次是被玩弄於鼓掌間,又氣又惱,卻有沒有半點辦法。
“這千花杏坊的弟子,閉塞四脈,就算你們贏。但這青蠍苗寨的弟子是閉了五脈,當算我們贏。這‘問針’一項,就算打平。如何?”
瞧著蕭何才那麵目可憎的樣子,岑坊主心中之憤難以自抑。又多少有些後悔自己沒有檢查清楚。不過這全身七百餘穴位,要一一檢查重穴,恐怕不是一日能完成的。
不論她再氣憤,再後悔,也隻能淡淡答道:“那,就算是平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