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不對盤
燕沁是在後山的聞雪亭找到的玄鶴。
這處亭子正好對著一個懸崖,冬日來這邊觀雪最是漂亮舒適,於是不顧許誌和黃大山的阻撓,燕沁堅持用自己那筆狗爬的字寫了聞雪亭三個大字。
結果便是除了燕沁偶爾心血來潮會過來瞅兩眼,其他人基本上不會過來,原因無他,便是雪景在漂亮也抵不過那三個恐怖的字給人帶來的不適。
玄鶴小朋友也算得上是勇氣十足,竟敢一個人呆在亭子裏,被秋風吹得哆哆嗦嗦的。
七八歲的小孩抱著膝蓋,將腦袋擱在膝蓋上,愣愣地看著對麵的懸崖和滿山蕭索。
“咳咳。”燕沁在他身後輕咳了一聲。
玄鶴聞聲轉過頭來,見是燕沁,又悶悶不樂地將頭扭了回去。
“小少爺也學會傷春悲秋了呀。”燕沁碰到他總是忍不住嘴賤調笑幾句,這幾乎是兩個人碰上就炸的根本原因。
玄鶴罕見地沒有回嘴,隻留給她一個後腦勺。
“你不開心呀玄少爺?”燕沁從袖子裏掏出一大把瓜子裏遞到他麵前,“吃不吃?”
玄鶴轉頭瞪了她一眼,抓走了一大把。
“哎你起碼給我留點啊。”燕沁又搶回來一小把,一邊嗑瓜子一邊道:“你不嫌冷啊?”
“小爺才不冷。”玄鶴一臉倨傲道:“少在這裏多管閑事了。”
“行吧,那就算了,本來是想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的,既然您不想見我,那我就走吧。”燕沁搖搖頭,拍拍屁股打算走人。
“什麽好消息?”玄鶴忽然叫住她。
“您不是不想聽嗎?”燕沁微笑道。
玄鶴憋得滿臉通紅,凶巴巴道:“我現在忽然想聽了,快點說。”
“好吧。”燕沁挑了挑眉毛,“我教你畫符呀。”
玄鶴的眼睛亮了一下,旋即又故作不在意道:“嘁,誰稀罕啊。”
燕沁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那要不要跟姐姐學啊?”
玄鶴沒好氣地拍開她的手,“學就學,誰怕誰!”
燕沁強忍著笑意,這個死小孩,“行吧,那每天晚上到我院子裏來,不許遲到。”
“知道了,好煩好囉嗦。”玄鶴一下子從椅子上蹦下來,幾步就從聞雪亭裏跑沒了影子。
燕沁懶洋洋地倚著欄杆,將雙腿交疊搭在石桌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嗑著瓜子,盯著對麵的山崖看了好一會。
命數緣分這種東西她以前是不相信的。
如果所有的事情都要按照既定的軌道去運行,所有的緣分都是預定好了的,那麽人們這麽努力生活努力存在的意義在什麽地方呢?
如果一個人已經知道了自己將來會發生什麽事情,不管再怎麽努力事情都是會發生的,那麽未免也太過索然無味了。
可是後來又想,知道是一回事,真的經曆過又是另一回事,既然無法阻止便也隻能自欺欺人地說順其自然……
“啊——”燕沁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每次想這種哲學問題都會腦殼子痛,大概這就是為什麽師父不許她學占卜術的原因。
一邊相信著命數和緣分,另一邊又逼著自己去否定這種東西,越想越懷疑自己甚至開始懷疑整個世界,這種人能學會占卜術才是老天無眼吧!
燕沁最不喜歡動腦子思考深刻的問題,她最喜歡做一個膚淺無知的人,起碼這樣能讓自己活得舒服一點。
“管他去死!”燕沁哢嚓哢嚓嗑著瓜子,在凜冽的秋風中喝了一肚子的西北風。
“你好吵。”一個低沉的聲音從亭子上傳來。
燕沁嚇了一跳,“誰?”
話音剛落,便從亭子上跳下來一隻九尾狐,不過好歹沒有用原形,隻是變成了正常狐狸那麽大小,否則估計要將聞雪亭撐爛。
“尚易?”燕沁不解道:“你怎麽在這裏?”
“我每天都會來這裏曬太陽。”狐狸狹長魅惑的眼睛嫌棄地瞥了她一眼,“你嗑瓜子的聲音太吵了。”
燕沁遞給他一把瓜子,“來點兒?”
尚易狐狸嘴一抽,“……是什麽讓你覺得狐狸會嗑瓜子?”
“嗯?你不會嗎?”燕沁驚奇道:“你可是大名鼎鼎的狐狸精啊!”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狐狸精在你們人類嘴裏是什麽意思。”尚易冷哼了一聲:伸出舌頭卷走了瓜子,過了一會兒呸呸吐出了瓜子皮。
“厲害啊兄弟。”燕沁朝著它豎了豎大拇指,“你是我見過的最聰明的狐狸!”
“你也是我見過的最愚蠢的人類。”尚易高冷道。
“……你這樣讓我很受傷。”燕沁假惺惺道:“狐狸你活了多久了?”
“記不清了。”尚易趴到石桌上,“大概有個兩百年吧。”
“那你有狐臭嗎?”燕沁問。
“你想被吃掉嗎?”尚易答。
“那你是不是可男可女隨意變換形態?”燕沁繼續作死地問。
“要是化成你這幅樣子換不換都沒有什麽必要。”尚易繼續犀利地回答。
“而且你這樣問一個從未化形成功的九尾狐是對狐極大的不尊重。”尚易繼續追擊。
“啊,真是抱歉,忘了您身為一隻大齡狐的痛楚。”燕沁笑眯眯道。
尚易毫不客氣地衝她呲了呲牙。
“那你有認真思考過人、不,思考過狐生嗎?”
“思考本身就是件沒有意義的事情,隻有你們人類才會在乎這個。”尚易道:“你這個對狐來說太難了。”
“沒想到你還是隻哲學狐。”燕沁誇讚道。
尚易嗤了一聲:“你對玄鶴那麽好做什麽?他又蠢又笨隻會惹是生非。”
“人類小時候都這樣的。”燕沁笑道:“再說我覺得這小孩挺好玩的,就是個死傲嬌。”
“傲嬌是什麽?”九尾狐求知欲十分旺盛。
“就是死鴨子嘴硬的意思。”燕沁一邊嗑瓜子一邊喂狐狸嗑瓜子,感慨道:“好歹有個二十四孝好哥哥照顧著,不然扔大街上遲早被自己給作死。”
尚易:……嗬嗬。
二十四孝好哥哥……那可就真的未必了。
是夜。
玄鶴開開心心地回到房間裏,便看見玄獨岸坐在桌邊等自己。
“你來做什麽?”玄鶴警惕地看著他,“我沒偷懶也沒挑事,你別沒事找事啊。”
玄獨岸站起身來笑道:“我隻是有點想你了,過來看看弟弟你。”
玄鶴一陣被他笑得頭皮發麻,狐疑地看著他,“你看也看過了,趕緊走吧,我要睡覺了。”
“小鶴,聽說燕沁姐姐答應教你畫符了?”玄獨岸問道。
“嗯,怎麽啦?你羨慕呀?”玄鶴得意洋洋地看著他,“你要是以後別再管這管那,說不定小爺心情好就幫你求求情,讓她也教教你。”
“這倒是不必了。”玄獨岸微笑道:“你早點休息,我先走了。”
玄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確定他真的走了,才一下子蹦到床上開心地打了個滾。
玄獨岸從玄鶴屋子裏出來的時候便看見不遠處的刀燁。
刀燁抱著劍正冷冷地盯著自己。
玄獨岸徑直走到他麵前,嘖了一聲:“阿燁你盯得可真緊,你這是怕我殺了他麽?”
“不許叫我阿燁。”刀燁麵無表情道。
“那叫少主?”玄獨岸無辜地笑了笑。
“閉嘴!”刀燁眸子裏閃過一絲殺意,“玄獨岸,你好自為之,別在清華山動你那些歪腦筋。”
“我有什麽歪腦筋啊?”玄獨岸不解道:“你瞧,阿燁你總是針對我,對我有著莫須有的偏見,你這樣很不好。”
刀燁不想同他廢話,利劍出鞘閃過一絲寒光。
“怎麽?又想被燕沁姐姐罰去跑圈?”玄獨岸不緊不慢地開口,笑道:“或者去刑堂抄書?”
刀燁居高臨下看著他,冷聲道:“小矮子,跑圈都贏不過我。”
玄獨岸後牙槽有點癢,他嗤笑道:“那是我還沒開始長個子。”
“不是比我大一歲麽?估計是不長了。”刀燁勝利地勾了勾嘴角,看著幾乎比自己矮上半個頭的人,心道師姐說的果然沒錯,同別人吵架的時候就要挑痛處戳,最好能一擊必殺。
玄獨岸咬牙切齒地微笑,“你最好給我小心一點。”
刀燁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心道,師姐可沒教過我成功把對方激怒之後應該怎麽辦。
“哦。”他冷冷地點了一下頭,道:“那你得快點長高了。”
玄獨岸:“……”
大約這世上總有些人是天生不對盤的。
比如刀燁和玄獨岸。
比如燕沁和玄鶴。
“你這是畫的狗屎嗎!?”燕沁拎著一張符紙質問玄鶴,“我第一次畫都沒你畫得這般鬼斧神工!”
“明明是按照你畫的來的!”玄鶴不服氣道:“分明是你畫得更像一點!”
“胡說八道,你簡直是在侮辱我的品位!”燕沁指著桌子上的符咒道:“這才是我畫的!”
“你畫的簡直是在侮辱狗屎的品位!”玄鶴站在椅子上怒道:“小爺畫的那裏差了!?”
“你看看你畫的,狗屎見了都要被嚇哭好嗎!”燕沁怒道。
原本在一旁安安靜靜享受自己的雞蛋羹的陌上川:“……”
這頓飯是吃不下去了。
於是一整個晚上,清華山都充斥著諸如狗屎、笨蛋之類不堪入耳的粗鄙之語。